常言道以讹传讹。
尤其是在精神生活匮乏的时代里。
往往连最偏僻的山村里,都能流传出十分离奇的故事。
什么“山鬼拦路”,其实是樵夫在山上迷了路,下山后不愿承认,说撞了邪,却能被茶余饭后,各家添瓦的补齐设定,生造出一个源远流长的神话脉络。
“君不见,各山村头皆有不同神怪供奉乎?”
酒馆里上午才传出此次剿匪大军,足足有三万之众。
可到了下午,赣州城内各街道上三五成群的酒肉朋友之间:“你们听说了吗?此次进山剿匪的大军人数,可是达到了四万大军!”
“啊?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妻子三姑的表姨夫,是衙门里的师爷,还能有假?而且你们不知道呀?现任的知州王大人,可是太子殿下亲派的剿匪官员,听说在当初考科举的时候,可是进士及第呢!”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咱们的知州王大人,高中后不愿为京官,自请去地方上任,在江州桑县,可是治水有功,是真正的能臣清官!”
“那是,能得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而且我还听说啊?王大人受诏进京述职之前,太子殿下还没有开始监国呢,也就是说,这委派王大人来咱们赣州,其实可能也是当今圣上的意思!”
“啊?难怪知州大人能调动周围州县的军队呢,原来是受了圣上的皇命。”
“不过你们可别到处去说啊?此事可是国家机密!”
“知道知道!我等其实那长舌之人?保证守口如瓶!”
原本传的还是王左右从周围州县请的援兵,转眼功夫,就已经是王大人调动四周军队了。
“你们听说了吗?此次进山剿匪的军队,足足有五万之众!”
“怎么可能!你知道五万大军需要多少后勤补给吗?张口就来?”
“我岂能骗你们呀?你们可是不知道,进城的军队,都还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只驻扎在城外呢。”
“那也不可能,五万大军,那可是咱们荆府军队的半数之众!岂是一州知州可以轻易调动的?”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据说清缴长江以南的山匪,可是当年太宗皇帝的遗愿!当今圣上在彻底传政于太子殿下之前,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咱们这里的剿匪只是开始,从今往后,整个帝国南境之上,剿匪战事将络绎不绝!”
“哦?居然是太宗皇帝的遗愿?那倒不是没有可能,太宗皇帝可是尚武之人,几征漠北,把蛮子们打得抬不起头来。”
“此事可是机密,尔等不可四处传扬哦?今日也是为了兄弟们喝酒高兴,才说出来大家痛快痛快。”
“那是那是,我等都是读书之人,自当三缄其口,绝不言传!来喝酒!”
“喝酒!”
......
被寨子里派来,从数年前就一直潜伏在赣州城内的壮年汉子“宋老命”,在赣州城内经营着一家小饭店。
饭店流通人口大,消息灵通一些。
他也是在亲眼看见剿匪的大军一波波的入城后,少数还能稳坐城中,既没有回山寨禀报,也没有抽身走人的。
因为他的儿子还在山寨里,他走不了。
他之所以能带着山寨里的一笔不菲钱财,来到赣州城内开店,甚至新娶了一个婆娘,山寨里的那位姓赵的“军师”,正是看中了他与自己儿子父子情深这一点。
当然,也是看中了宋老命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如果不是确切的信息,不会回禀山寨,否则山寨就会讨回供他在城内安身立命的资金,至于讨回的方式,当然连本,带上他们父子二人的命做利。
“老宋,你这里的生意,可也是一天天的蒸蒸日上啊?”
一名酒店的熟客,刚落座,便行惯性的和宋老命攀谈了起来。
“还不是沾了知州大人的光吗?剿匪有望,大家伙都高兴,我们两口子也高兴,就学着望江楼那边,酒水一律给大家打八折!”
其实对于宋老命来说,剿匪越有希望,他和他儿子的性命就越危在旦夕。
只有城外的山匪不倒,他和儿子才能各自安身立命。
不过宋老命却表现得高兴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一张黝黑的脸上,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而他那在所有女人中都足以称得上是中人之姿的,在他这个层次的汉子里,更是让来来往往的酒客们见了都要流露出几分羡慕嫉妒的小媳妇,却是实实在在的高兴。
展颜一笑,酒店里便要少卖出去许多的下酒菜,因为众人看着她的笑啊,就能喝下一大碗酒。
“嘿嘿,老宋啊?我这可是有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道要是说给你听了,能不能换一碗酒喝?”
那熟客看宋老命的媳妇,险些看呆了,直把小娘看得进屋打酒相避了。
这才扯开了嗓门,想用新听来的消息,在老实巴交的宋老命面前卖弄一番,让屋内的小娘,没准会对自己的消息灵通高看一眼。
“哦?你且说来?只要是关于剿匪方面的好消息,别说是一碗,就是一壶,我宋老命也送了。”
“哈哈哈哈!老宋豪爽!你可知道?此次剿匪大军的总人数,达到了多少?”
只见那人身体前倾,做严肃谨慎状,声音却完全没有放小。
“多少?”宋老命也身体前倾,很是配合的从柜台上探出脑袋。
“十万!”
“啊?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了吧?据说此次剿匪,可是有太祖皇帝托梦当今天子!说南方是他的龙兴之地,这里的百姓正在受苦,让当今圣上务必出兵扫平!”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此次城外的那些匪贼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这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来,直接送给你们桌一坛子黄酒!也算是为此次朝廷剿匪助兴了!翠花!抱一坛子黄酒出来!”
宋老命脸上在笑,可他的心里在流血。
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不惜让讨厌这桌酒客的妻子亲自给他们上酒。
他自己则用柜台挡住自己,面如呆鹅。
宋老命在赣州城内潜伏数年,饭店也开了数年,深知从酒客们口中所听之言,只能大概听一半真假。
可是看近日里赣州城内人声鼎沸,大军不断进城的景象,只怕就算没有十万,五万也是没跑了。
‘看来此次,我儿是难逃一死了。’
‘儿啊,原谅爹,你翠花娘昨天晚上刚告诉我,她已有了身孕,爹很想回山寨和你一起死,可是你的弟弟妹妹,还需要有人养。我们宋家的血脉,也不能就此断绝。’
这一天晚上,赣州城内少了一家饭店,一对壮年夫妻,连夜搬离了赣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