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的时候许让有点头疼。
大概是看他兴致不高情绪低落,顾安便询问一句:“不舒服吗?”
“嗯。”许让从抽屉里拿出止痛片来,扔了两片进嘴里喝水咽下去。“头疼。”
好巧不巧的,外面渐渐下起了雨。许让站在窗户前,沉默良久才说道:“天气预报今天有雨吗?”
杨国芳抱怨了一句:“没有啊!真是耽误事。”
许让笑了笑,拿起手机给许可打了个电话:“喂,三儿啊,你在咱哥家呢?晚上我接你吃饭去,你……什么玩意儿?你一会儿跟你哪个同学吃饭去?”
顾安觉得许让在和弟弟打电话的时候和平时逗贫的样子不太一样,变得有些严肃又不怒自威。
“你给我早点回来!”
不知道那边许可说了什么,许让的语气极其不友好:“今天晚上我等你,你别回大哥那儿了,上我家来!骑什么电动车……你打车回来!”
挂了电话以后许让气鼓鼓的坐回自己的位子,顾安瞧他一副难受的模样,告诉他:“你吃完止痛片胃会不舒服吧,我这里有面包。”
许让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不用了,等下我在家楼下吃碗面条就行。”
顾安那边没再说话。
等到到了下班点,杨国芳她们都起身出了办公室下了楼。许让拦住正在收拾包的顾安,跟顾安说:“走,我开车送你回家。”
顾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总送我回家呢?”
“怎么就不能。”许让看着顾安的眼光炯炯有神,透出明亮的光来。“你要是不好意思,晚上就陪我吃碗面条。”
顾安这次痛快的点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形。“好啊,我请客。”
许让没说话,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起下了楼。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恰好顾安有把女士太阳伞,许让拿过伞说道:“我先去取车,你就在楼里等我就行,我的车一到我会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你就跑进副驾驶,记住了吗?”
顾安点点头,转眼许让就打着伞冲进了雨幕里。有那么一瞬间顾安觉得有些恍惚,她看着许让灵活的身影腾挪在路面积水中间,觉得许让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侠客。
不一会儿就听见许让的车声。许让停好车,探身把副驾驶的门打开,顾安低着头冲出了门,没几步就跳进了许让的副驾驶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二人绝尘而去。
许让的车里有一股清甜的柠檬香,顾安坐在上面只觉得身心全都放松下来,她靠在真皮椅背上,静默的看着外面的街景。雨滴划在窗户上,使外面的光色折射成交叠绚烂的图案,恰好路上堵车,不多时顾安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顾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车子停在路边,顾安分辨出这是自己家楼下。车里十分安静,司机许让正坐在驾驶位上静静的看着手机。
“我睡着了。”顾安不好意思的捂了脸,她坐直了身子,“让你久等了吧。”
许让放下手机,笑着看顾安:“没有,刚到没多久。”
“走吧,我们去吃面条。”
两个人找了一家老麻面馆,进去后许让点了一碗麻辣面,顾安在一旁好心提醒:“吃药本来就刺激胃,你怎么还点辣的?”
许让一听这话,赶紧乖乖的换了红烧牛肉面,顾安也跟着点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又要了一盘小菜和一条茄汁带鱼。
点完了餐就要结账,顾安刚从兜里拿出了钱就被许让挡了回去。两个人抢了一会儿,许让便示意收款的小姑娘:“你见过有女士付钱的么?”
小姑娘也是个会看颜色的人,抿嘴笑了起来,“当然是男士付钱了。”
许让赶紧笑嘻嘻的结了账,顾安觉得不好意思,“本来我说要请你的。”
许让却觉得更不好意思,“一直想请你吃饭,结果没成想,请的第一顿饭是面条。”
顾安想了想,问许让:“我看你喜欢喝咖啡,要不一会儿去我住的地方,我给你煮杯咖啡吧。”
许让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尽管他心里十分想多了解一下顾安,可是去女人住的单身公寓到底还是有些没规矩。“不了,你要喝咖啡我们找个咖啡馆也是一样的。”
顾安点点头,心里对许让有了赞许。
吃完了饭许让送顾安回家,顾安却提出要去楼下的房屋中介看看。
“我的房子还有一个半月就到期了,与我合租的方大姐要回老家,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再住这个房子。我想找个合租,或者是单间公寓。”
许让应了一声,“走,陪你去看看。”
房屋中介挂租的房子都有些贵,单身公寓基本都是2000起价,即便是合租也没有掉下1500的。
可顾安的工资只有4300。
顾安垂头丧气的从中介出来,许让在一旁看着不忍心。“咱们再打听打听。”
“嗯,目前只能如此了。”
临上楼之前许让给顾安买了一些水果,“回去吃。”
顾安连连后退,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
许让叹口气,强硬的塞进顾安的手里。“你们女人可真麻烦,要是不好意思的话改日给我煮咖啡喝。”
顾安刚拿到手里,许让转身就走,生怕顾安再把水果甩过来。“快回去吧,睡个好觉。”
顾安看着许让钻进车里,一路开走以后才回过神上了楼。手里沉甸甸的水果还带着许让的气息。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谈不上有多高兴,也谈不上有多烦乱。
只是有些慌张。
许让挺拔的背影像是一个标杆,插在她沉寂许久的心里,将一潭池水激起了阵阵涟漪。
她沉默的打开房门,同居室友还没有回来。屋子里十分昏暗,傍晚最后的光线还在强撑着,不肯褪去。
顾安一向很怕黑,她赶紧打开灯,然后拿着自己的水果放进冰箱里。
漂泊在他乡的孤寂感总是在黑夜之中降临,饶是她再刚强也会被孤独阵阵包裹,难受的无法呼吸。
正当她有些郁闷的时候,许让明亮的眼眸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许让这样的男孩子,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顾安撕开一盒酸奶,打开电视坐在沙发并没有什么心情的调换着电视台。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吓了顾安一大跳。
是顾安的姑姑——顾子英。
“喂,姑姑。”顾安赶忙调整状态,语气铿锵有力的。
“小安啊。我刚才和你爸爸通了电话,他跟我提起你的情感问题,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你联系了吗……”
顾安轻轻叹口气,“有时候微信会点个赞。”
“不能总点赞啊,女孩子有时候也要主动一点……你转眼都要三十了……”
顾安听得直挠头,“知道了,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顾安愣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机,想了想才打开微信,不如就约一下那个当大学导员的男人吧……
刚要打字,许让的微信就进了来:干嘛呢?
顾安眼皮一跳,她想了想才给许让回复:在喝酸奶。
许让那边久久没有回信。顾安不以为意的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看电影,只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大概有二十分钟,许让又发来了消息:我在你家楼下。
顾安看见以后不由有些愣怔。她发了一条语音去问:“你怎么来了?”
许让那边发的依然是文字:要不要一起去海边散散步?
顾安赶忙应了一句:“好啊,那你多等我一会儿,我换完衣服就下楼。”
等顾安见到许让的时候,发现许让的神色有些严肃端凝,眉宇间好像有死死压抑住的怒气,甚至周身散发出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顾安愣怔的站在他的面前,问他:“怎么想起来去散步了?”
许让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心情不好,可我找不到别人陪我散步。”
顾安听了许让的话没有深问,静静的跟随他进了车子里,两个人一路无言的把车开到了滨海大道的尽头——蓝海公园。直到两个人踏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徐徐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将顾安柔顺的发丝微微扬起,许让才徐徐开口:“我有个朋友……”
顾安一言不发的充当一个好听者。
“故事很烂俗,我朋友因为工作的缘故,常年在外,回到家以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很不对劲……好在两个人没有孩子,然后协议离婚,除了房子是男方婚前买的,剩下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女方。”
“可女方是过错方啊。”
“是。”许让站住了脚步,他目光阴沉沉的看向黑墨似的海面。“我朋友是个很实在的人。他喜欢前妻,宁可顶着父母不同意的压力也要娶她。如果当初不是我朋友父亲的坚持和干预,恐怕我朋友就会听从他前妻的意见,放弃自己的职业……”
“你说,这个男人是聪明还是傻?他的兄弟是不是该帮他讨回公道。”
顾安低头想了想,说:“我劝你还是不要管。感情上的事,最忌讳有第三个人插手。既然当事人都不予追究了,想必也不想别人来干涉吧。”
许让看着顾安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唉……也好。”
顾安的语气柔的像是化不开的糖:“讲义气也分在什么地方讲。如果当事人向你求助,你出手倒是没问题,可是人家根本就没让你帮忙。班固说:兵出无名,事故不成……”
许让微微一怔,旋即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从头到脚像是过了电一样酥麻。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顾安,和顾安对视许久才回过神。
“我听你的。”许让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他嗫喏的应下来,然后局促的往后站了站。顾安看着许让略带局促的动作,知道被她说中了心事。
许让看着顾安,在心里思忖许久才将今日回家以后在心中酝酿之事说给顾安。
“我给你找了好住处。”
顾安愣了一愣,“在哪儿?”
“北海东路,溪树华庭。”
顾安有些犯嘀咕,“那个小区的房价一直很高,租房子也应该很贵吧,又离学校有点远。”
“不贵,房东很可靠,一个月八百块,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你上班房东还能开车送你。”
顾安愣怔的看着许让。
许让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说道:“就是我家。我也不瞒你,我前段时间生意赔了才来学校教书的,我也想弄点外快赚钱啊……”
“不方便。”顾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方便。”
许让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我就尽力为你找找,你不必恐慌,至少还有我托着你。”
这话一说出来,顾安只觉得心跳的加速异常。她目光有些晦涩的看向许让,发现许让正坦坦荡荡的看着她。
眼前的男人穿着得体腰身笔直,自有一派磊落豪气在。顾安心底叹口气,小心的告诫自己切勿多想,她与许让认识时间有限,自己并非多么出落之人,想着想着便淡了心思。
许让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顾安已经悄悄在心里划了界限出来,他此刻看着顾安,只觉得心神安宁,远不像刚才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那般狂躁万分……
顾安小声告诉许让:“夜间海边有些凉,我们回去吧。”
许让觉得有些抱歉,赶忙与她朝停车场方向走,顾安又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便提出邀请:“上面有一家咖啡厅,叫‘Blue sea’,我请你去坐坐。”
许让连忙应允下来,等二人到了咖啡厅点完咖啡以后,许让又抢着付了钱,气得顾安直瞪他:“说好的我请。”
许让只管嘿嘿的笑,也不说话,他扯着顾安的袖子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亲自去吧台端了一碟干果和两块芝士蛋糕来。
“我不知道你爱吃巧克力的还是草莓的,就都买了。”
看着许让有些羞赧的样子,顾安只觉得心里有涌动的暖流。她问许让:“你爱吃哪个?”
“我哪个都不爱吃。”许让把两块芝士蛋糕都堆到她面前,“我一个大男人,吃这个做什么。”
“男人就不爱吃蛋糕啦?”顾安斜睨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好吃的面前人人平等。”
恰逢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过来,许让冲着顾安微微一笑转身接过咖啡,把顾安点的卡布奇诺放到她面前,笑着说:“我看是咖啡面前人人平等。”
顾安抿起嘴轻轻的笑了出来。
“……你喜欢民国文学?”顾安随意的起了话题,“我听学生们说你讲《沁园春雪》的时候延展了一些。”
“是。”许让据实以告,他略微思忖一会儿,说道:“我喜欢民国时期的文学作者对学识纯粹的渴求,即使身处动荡不安的战乱年代,也是笔耕不辍,严谨治学,无论环境是多么的艰苦,他们依然有着作为文人的气节,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独立自由的精神,亦有誓以文章而醒世人的爱国情怀。”
顾安仔细的品这段话,然后轻轻的点头。“原来如此。”
许让用小匙轻轻搅弄咖啡上的奶泡拉花,问顾安:“你呢,喜欢什么时期的作品?”
“我看的杂。”顾安笑了起来,说道:“没有特定的时期,也没有特别的国籍。”
“文学的优秀之分没有时间先后,更无关国界。”
两个人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思维飞扬的畅聊,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直到许可赖唧唧的打来了电话:“二哥,你在哪儿?骗子!你让我去你那里住,你家咋没人?”
许让的目光落在对面墙边暗红色陈列柜上的老式相机上,微微的笑了起来:“我在海边,等下就回去,你去楼下的便利店等我就行……好啦,我请你喝珍珠奶茶。”
“我要大四喜奶茶!”许可愤愤然的提了要求,“要大杯的,超级大的那种。”
许让应了一声,“去吧。”
电话挂断以后,顾安赶忙说:“好啦,我们回去吧。”
许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意犹未尽的看着顾安,眼神十分舍不得。“早知道就不让他来我家了。”
顾安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走吧。”
等到给顾安送到了家楼下,许让坚持要把车停在路边送顾安上楼。“太晚了,我看你那楼道有的灯不好使。”
顾安让了让便不再坚持,她也害怕楼道里的黑暗。二人走楼梯的时候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的上了楼,等到了顾安的房门前顾安才道了谢:“谢谢你。”
黑暗之中可以听到许让平稳的呼吸,许让告诉顾安:“永远不必与我言谢。”
顾安微一愣神的功夫,许让已经转身下了楼。
许可几欲睡在房门之外,电梯开门的声音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一场福音。果不其然,他二哥高挑的身影不多时便已站在他的面前。
“累了?”
许可听了这话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和许让拼个你死我活。“能不累么?你在房门外面等两个钟头试试!”
“一个半钟头。”许让掏出钥匙,笑眯眯的纠正了许可的话。“快点去洗个澡,臭死了。”许可愤懑不平的进了屋子,把随身背着的书包随手甩到了沙发上。“你去哪里了?”许让据实以告:“我和顾安去吃饭了。”
“哦,二嫂她还好吗?”许可戏谑的问了一句。许让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朗声大笑。
“滚蛋。”
许可咂咂嘴,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睡衣来换上,“二哥,我记得你家里有浴缸,我要泡澡……”
许让看着许可随处扔的包裹和衣服有些后悔让许可来了自己家。他赌着气一言不发的收拾好一切,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泡个屁澡!”
许可当然知道自己随手扔东西的行为触了许让的霉头,他嬉皮笑脸的说道:“诶呦……你放在那里,等下我自己收拾。”
许让一记飞脚把他踹进卫生间里,“洗完澡睡觉。”
等兄弟二人一切休整完毕,关了灯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许可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贴着许让,他问许让:“二哥,我瞧你好像有心事。”
许让斟酌了良久,才告诉许可:“我寻思大哥的事儿呢。”
“怎么回事?”
许让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他说情感不和,我不信。”
“傻子才信。”许可低低的笑了出来,他想了想,才说:“离婚嘛,无非是几个原因。感情三观不和,对目前财产状况不满,X生活不和谐。当初他俩拼死了要结婚,我觉得感情三观不和这条不合适。财产状况不满?大哥工资津贴金额可观,我觉得也不会。X生活不和谐,很有可能啊,大哥总在军营里……长久的异地恋导致另一半身心空虚,这就是问题的来源。”
许让应了一声,“大哥死活不肯说。但是我拜托公安系统的同事帮我找了一些证据。通话记录,开房记录,还有那个男人的基本信息。”
“大哥都不追究这件事,我看你也别追究了。”许可从被子里翻出去,把被子夹在腿中间。他侧身躺着,面朝着许让说:“二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管。你……”
“嗯。我不管。”许让支起身子俯看着许可,伸手揉了揉许可的头。“赶紧睡觉。”
许可睡得倒还安稳,许让却一直睡不着。他听着身侧许可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像是有一个大鼓一样敲个不停。他悄然起身去往客厅,抽了好几根烟后才回到卧室里。
许逸的事他可以不管,事业受阻目前也没办法快速解决。
唯有一件事,让他的心紧紧的纠结起来。
他想顾安,想的他心跳加速,想的他心神黯然。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许让只觉得头疼,他一脸黑线头痛欲裂的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顾安刚好下课进了办公室,看他情绪不对就想问问情况,未等开口就见朱迪蹦蹦跳跳的进了办公室。“嘿,老许!”
许让扭过头看向朱迪,神情萎靡的回应:“啊?”
朱迪看着许让的样子,问他:“不舒服啊?”
“嗯,我头疼。”许让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昨晚三点才睡!”
朱迪略一思忖,一记如来神掌拍到了许让的肩膀上,“走,我请你喝街角奶茶店的台湾柠檬茶!”
许让来了兴致,从椅子上腾地一下起了身。“走走走,不能反悔的。”
顾安看着他俩有说有笑的出了门,对许让慰问的话就藏在了嘴里。恰好有学生来问题,她便转移了思绪,专心致志的帮学生答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