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看、看星星!”漓裳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天空。
予澈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着的包裹上,又悄然移开,并不拆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唇角勾起一弯浅笑,他缓步走近她面前,将她拉进他的怀里,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阿漓,别走!”他低喃。
他的手臂很有力,轻浅的胡茬摩挲着她的面颊,暖熏温润中夹杂了细细的疼。
他低沉而咸涩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徘徊,“阿漓,别走……”
她心底的柔软和悲戚一瞬间铺排满地,“予澈,”她抱紧了他的腰,“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开?”
予澈轻轻地摇头,“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阿漓,我很久都没睡过安稳觉了,你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
漓裳抬眸看他,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神情寥落而伤感,孤独清寂的如同失了双亲,失了家园的孩子。
“好,阿漓不走了。阿漓哪儿也不去,只陪在你身边!”
予澈笑了,重新将她抱入怀中。
通宵灼燃,蜡烛将尽,烛火不安地跳跃着,红泪滚滚滴满烛台。
浣花红笺,写满愁思牵挂,寂寥地躺在枕头边上。
漓裳拈起,“予澈,阿漓信上写的什么,你看了吗?”
“不用看,也不想看!”予澈接过,凑至火焰前,待到那浣花红笺燃至食指间时,随手一扔,烟花般散落成灰烬。
漓裳愕然地看着他,“予澈,你这是?”
他转身轻轻一推,她已经以一种慵懒的姿态仰躺在雪白的床褥上。
他精壮的身躯不容分说地朝她扑了过来。
“予澈,别闹了!”她推拒着他。
他笑,敛紧了锦衾,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如怀中,“阿漓,让我安安心心地休息一晚上,好吗?就一晚上。”
然而,这样的小愿望与他们已是一种莫大的奢侈了。
曙光初现,夜色尚未褪尽,全福甚至顾不及尊卑礼仪,披头散发,趿拉着鞋,一壁扣着纽扣,一壁往予澈的卧房冲,“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予澈朦朦胧胧中未曾入梦,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蹙眉,又迅即舒展开来,撩开帐幔时,面上已经挂了大梦初醒时的慵懒和自若,温然道:“阿福,瞧你!反穿大衣趿拉鞋的!天塌下来了不成?急成这个样子!”
全福低头看时,外衫确是穿反了,却以无法顾及,急切道:“王爷,尉迟将军派人送信过来,说皇上命虎贲将军廖正凯帅八十万大军,步步为营,向咱们这边逼仄而来了!”
予涵思忖了一天一夜,暗自估摸着予澈的兵力,便是不算连日大战的损耗,他四对一,也还是绰绰有余的。胜券在握,他也懒得再动脑子再去算计什么。就用这种没有任何机谋的人海战术,一对一的砍杀,就是累,也累垮了予澈。
予澈听说,却只淡淡一笑,“那就按原计划行事!”
原计划?漓裳不知道予澈计将安出,可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底平添了一丝希冀。绝地逢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她轻巧地起身,整理着云鬓和松散的衣襟。予澈依然坐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他有些迷恋的目光痴痴地落在她的脸上,眼底又是层峦叠嶂,风起云涌的。
“予澈……”漓裳轻唤,取了深衣披在他裸露的肩膀上。
他眨了眨眼睛,才挣脱心中的那一份恍惚,摁住她探向他衣领的手,将她拽入怀中,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阿漓,你怕死吗?”
他问的是她,可是他那一声轻笑中蕴藏的悲凉和决绝,却是那样的让人惊心动魄。
漓裳分辨的出,他的所谓计划,分明是一场末日绝地,玉石俱焚的惨烈绝杀。
“阿漓不怕死!”她伏在他的胸口,轻轻地道:“可是,阿漓死之前,希望给咱们的大牛找一个稳妥的安身之地。”
“咱们的大牛?”予澈神似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半响,方才体味道漓裳的意思,语气中却无丝毫的惊喜,只是淡淡的问:“阿漓,我有儿子了?儿子是我的?不是予涵的!”
最后一句却如同弦断帛裂时发出的绝响,刺耳中带了凌厉的怨毒。
漓裳看着他,轻轻地点头。
“那我更加死而无憾了!”他快意的大笑伴着碎玉般飞溅的泪花随着清光纱幔一层层地荡开,低迷而狂乱。
漓裳胡乱用袖子擦抹着他的眼泪,憋着尖细的嗓音,高声唤道:“予澈,予澈,你怎么了?”
“我,没事。”予澈凄惘道:“阿漓将咱们的大牛托付给婉如,也算是托对人了。只要婉如活着,定然能保咱们的大牛一生无虞。”
“可是,阿漓希望大牛能够离开那个人吃人的皇宫,不再像你……”
予澈抵着她光洁的额头,“阿漓,我懂,我懂的!”
他向帐外道:“阿福,你母亲还好吗?”
全福隔着轻薄如雾的纱帘向内望,他已经猜测到了予澈的意图,“王爷,全福誓死保护王爷!王爷若是有心保护小王爷,还是让人护送阿漓回南吧。一来,阿漓在这儿只会拖了你的后腿;二来,小王爷最需要的是母亲的呵护啊!母亲的怀抱和絮语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啊!王爷,您说呢?”
“都被你说完了,本王还说什么!?”予澈很久没这般在全福面前拿王爷的谱了,他忽然变换了口吻,想来是生气了。
全福有些微的不安,心底同时又生起一丝的希冀,“这么说,王爷同意了?”
“不同意!”予澈果断的拒绝,轻软的语调里又带了恳求的意蕴,“阿福,你回南吧。父母在堂,轻言生死,是为不孝。回去吧。回去好好照顾你母亲,如果有机会的话,试着带本王和阿漓的儿子出宫,从此,你便是大牛的父亲!算,算是本王求你吧。”
“王爷!”全福惊呼,“奴才……”
“就这么定了!”予澈扬手打断了他的话,“临走前,帮本王去渡口雇一艘快船。”
“是,奴才这就去!”全福含泪反身奔出门去。
外面已是大亮,朝阳生生将东方层层堆叠的云霓红霞撕裂成碎片,凌空出世。
予澈立在窗前,漓裳熟练地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襟,他含情看了她一眼,半晗了双目逆着光看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太阳。
予涵,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