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开弦,落星沉箭,云浪飘渺间,天空若明若暗。兼着古柏萧森,高松偃蹇,给阒寂无人的园子平添了一抹凄冷和荒凉。
年扶风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外头说话不方便,咱们往里走走,睿王就在里面。”
睿王?在里面?
漓裳平静的呼吸忽然紊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在夜风撼树,如车马铮铮碾过,惨淡的月光透过斑驳的身影洒落下来,纵是年扶风近在眼前也很难观察到她的变化。
甩开年扶风,几乎想奔进林中,一头栽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可她到底收住了脚步,甚至逼着自己连连后退。
天知道这是不是年扶风布置的陷阱?
“睿王是谁?我为什么要见他??我要回去!”她转身,作势离去。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子的呼唤,“阿漓!”
那温软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伤感和悲戚。
漓裳猛地回头,泪水顿时汹涌而出。
予澈一袭白袍,素色的披风在风里招展,缓缓地自林间走来,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着还是从前一贯的优雅飘逸,刚劲挺拔。
有风泠然,落叶翻滚如潮。稀薄的月光从叶子细碎的间隙洒落,仿佛在彼此之间筑起了一座无形的屏障,飘渺的像一场梦。
她想伸手抓住他,她想开口唤他,却只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王爷当初救皇上一名,臣今日将臻妃娘娘还给王爷,臣与王爷,两清了!下次见面,臣手中的利剑可就不认识王爷了!”年扶风食指摁压在剑格之上,猝然转身,“臣告退!祝王爷好运!”
说罢,大步流星,直奔园门而去。
目送年扶风的背影消失在园门外,予澈这才回过神来,“阿漓!”他轻唤。
漓裳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奔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兰芷芬芳扑入鼻端,这才觉着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予澈,我们……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阿漓……”予澈唤着她的名字,温暖的大掌抚弄这她的长发,湿凉的唇瓣轻触着她的眉心,“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阿漓并没有失忆。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日,她假装失忆,必定是在磨污刮光,伺机向予涵递出致命的一刀,报仇雪恨。
“不能守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好好保护她,我是不是很没用?”他捧着她瘦削的小脸,低低地呢喃,分明带着怨怒和恨意。
“都是予涵!予涵他不给我们活路啊!”漓裳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紧皱的眉宇间已有了细小的皱纹,饶是风姿俊逸,依旧难言其中的怆然伤怀的萧索之感。数月不见,他已是憔悴如斯。
“予澈,我们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血债血偿!阿漓,我们不会死!也决不能让我们的孩子白死!”予澈咬牙切齿。
心下却是渺渺茫茫地,出了这宫闱,凭着他手中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兵力,要与予涵对敌,无外乎是在痴人说梦了。
报仇雪恨暂且不说,能否逃得脱予涵的追捕,都是未知之数。
走一程,看一程吧。
“阿漓,我们走!”他扬起披风,将她裹紧怀里。
几乎就在同时,夜风送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影影绰绰的灯光透过参差交叠的树木的罅隙照射进来。
“围住园子!休放走了睿王!”
喧嚣声和喝命声隐隐传来,分明还有大队人马逼仄而来。
漓裳的血液似被冻住了一般,握着予澈衣襟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阿漓,别怕!我早有准备!”予澈却是沉静如常,给了漓裳一个轻浅地看不出的微笑。
话音未落,一个迅捷的人影蹿至面前,宽袖甩动间,银色的剑光如水银泻地,凌厉的剑风直逼面门而来。
利剑出鞘,予澈迅捷的将漓裳掩至身后,短兵相接磕碰出的火花格外的刺眼。
“六哥!皇上亲自带了人过来!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予澈握住漓裳腰,“八弟,你让开!”
予泠望着林外渐次逼近的灯光,“六哥,都这个时候了,你再做戏,可就白白便宜了别人了!走吧!放心,我会保障六嫂的安全,会将你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大给六嫂!还不快走!”
项上人头只有一颗,如非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让它轻易搬了家。
再者,人死如灯灭,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予澈犹豫了一下,重重地握住漓裳的肩膀,“阿漓,大内高手如云,想办法把予涵引出宫去!记住!记住我的话!”
“予澈……”
漓裳低呼,下意识冲上前去,想要伸手抓住那素白的衣襟,尚好的软绸倏然滑过掌心,抓之无及。
矫健的身影一闪而逝,掩入阴森阒寂的看不见边际的深林之中。
“六嫂!不,四嫂!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倘或给四哥发现了,纵然他有心庇护于你,心下起了隔阂,你和六哥团聚的日子可真就遥遥无期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漓裳竟然从予泠的话语里听出了某种无法掩饰的快意。
可予泠话说的也算在理,她没有在这事上纠缠下去,只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行着。
予泠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钻入一道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予泠蓦地环住了漓裳的腰,漓裳只觉脚下如灌了铅石一般,身子直直坠了下去。头顶之上黯淡的夜色消逝殆尽,漓裳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和予泠已经身处地道之中。
予澈也是在林中挖了地道吗?
“弯下腰,慢点走!地道不长,很快就有出口了!”予泠在前面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