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春阳天气,夜来一霎,微雨初晴。
绿暗红深分携路,晕轻红,留浅素,戏蝶时时舞,娇莺恰恰啼,无限江南春意。
背上的创伤慢慢结了痂,漓裳偶尔起床,揽镜自照,整个人又受了一圈,下巴尖尖,眼睛似乎更大了,脸上、前额处几道长长的伤痕渐渐淡化,想来,再过些时日应该能够恢复如初了。
是了,予涵既对她心怀不轨,自然舍不得弄花了她的一张脸。
既然有人这般在意她的脸,她自己倒是无需多加挂怀了。
按着妆台起身,轻移莲步至碧纱锁窗前,针芒般的细阳洒在脸上,很有些暖意,漓裳这才觉着自己又活了过来。
园中广植乌桕、松柏、梧桐,阶下层叠堆砌着芙蓉、桂花,万年青,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便是寻常所见的富贵万年了。
芙蓉、桂花花期尚早,万年青更是终岁不改,一身绿装,万绿丛中并无一点红色,意趣全无。
想起芬菲三月、王府果园,东风浩荡,漫卷桃花飞如雪,漓裳忽然想去桃花坞走走。
她转身去去衣架上的披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床边的紫檀木龙纹透雕贵妃榻上。
瑞草卷珠外翻球式直腿,透雕牙条拐子纹卷草图案,围栏的二龙戏珠穿云喷水透雕图案最为醒目,更有黄色榻垫烘托出雍容华贵之气。
这些时日,予涵每晚便睡在这小小的短榻之上,隔着轻薄透明的帐幔和她絮话,或者自语这个词更加中肯些,因为漓裳从不接他的话茬。
予涵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执着地述说。
说她和他为数不多的过往,说他的心境,说他对她的拳拳之意,眷眷之情。
尽管如此,他已经不敢过于相信她,每一个夜晚,隔着浮光流转的鲛珠帘幕,总有影影幢幢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在门前晃动,生怕她半夜里偷偷爬起来,再摸出剪刀匕首之类的东西插进他的胸口。
漓裳微眯了眸子里闪过清冷的笑意,清澈明亮如水晶的眼球中,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撩起裙裾,一脚踹了过去。
瑞草卷珠外翻球式直腿滑过地面是利刃划过钢铁时的那种刺耳的刺啦声……
“这金星紫檀木果真不能作家具,又贵又硬,磕碰到了哪里还真了不得!”不早不晚,予涵恰在这时走进门来,凤眸微挑斜斜地睨着身畔的两名宫婢,不无戏谑地责怪,“无双,妙常,你们两个还不去看看娘娘的脚伤到了没有?”
两名宫婢弓身称诺。
漓裳面红耳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袖就走。
“还不去照看娘娘!?”予涵恣意的大笑响彻整座宫殿,震的身后的鲛珠帘子窸窸窣窣发出米粒似地碎响。
两名宫婢小跑着追到漓裳身边,“娘娘,您的伤还没好全呢,悠着点走。”
“叫你们管我?”漓裳负气,脚步落得更快了。
蟠龙蜷卧的白玉台阶旁,一字排开,侍立着剑戟分明,昂藏挺拔的数十名侍卫,见着漓裳过来无不毕恭毕敬,垂首问好。
漓裳眸光一扫,便望见了玉阶尽头锦衣软甲、长身玉立的年扶风,年扶风亦正朝她这边看来,四目相对,年扶风已经走了过来。
“臣年扶风叩见娘娘,娘娘万福!”年扶风行礼如仪。
漓裳淡淡地点头。
年扶风站起身来,拱手问:“娘娘是否是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漓裳微笑,“听说桃花坞的桃花开的正好,我想去看看。”
“和娇烂漫红,丹彩灼春融。依臣之间,桃花这一种花,最爱热闹,一个人赏玩终觉无味。听闻沈婕妤和婉妃娘娘都在滟妃娘娘的倚玉亭玩耍,娘娘何不邀了她们一块儿去?即可散心,又可开怀畅谈,岂不更妙?”年扶风说着,对她使了个眼色。
初入芙蕖院时,婉妃、滟妃、沈婕妤三人倒是常常过去,和她一处笑闹。深处漩涡,屡遭变故,三人又碍于予涵的淫威,终于止步在玉阶前,不敢踏前一步,多看觑她一眼。
年扶风对她使眼色,自然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谢谢年大人提醒。”她含笑应允。
年扶风已命人抬了肩舆过来,“娘娘身子不好,不宜太过劳累,还是用这个代步吧。”
漓裳颔首,搭着两名宫婢的肩,登上肩舆。
齐宫的布局与历朝历代的宫殿一样,俱是前朝后寝。
前面的太初宫是帝王上朝治政、举行大典之处,后面的昭明宫则是帝王的后妃们生活居住的地方。皇帝偶尔在东边暖阁紫宸殿里召见侍寝的妃嫔,完事后,随即遣送回后宫,像漓裳这等一住月余,却是史无前例的。
浓荫轻筛绿地,淡香时度风檐。
清风摇落落花的碎影,沿途唏嘘成一片。
肩舆停在倚玉亭门前,婉妃、滟妃、紫鸢三人已经迎了出来,瞧着她们从容不迫的样子,倒向是一早就知道她会来似的。
正诧异间,婉妃已经挽着她的手,端详了良久,浅笑道:“脸上的伤痕消去了很多,看来皇上对妹妹的确用心。”
滟妃捏着帕子的手在面前摆了几摆,向紫鸢道:“我怎么闻着一股而酸味儿,沈婕妤,你闻到了吗?”
紫鸢摆手,推托道:“你别看着我!我最近伤风,鼻子不大好使?!”
滟妃横了紫鸢一眼,“马屁精!也不知婉如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紫鸢听说,脸上并无一丝不悦的神情,接口道:“我鼻子是不大好使,不过,”她话锋一转,贼贼地看着婉妃,“咱们可以在婉妃姐姐脸上也划上那么几道,瞧瞧皇上怎么样的尽心尽力,寻医问药,也好平了婉妃姐姐心头的不忿!”
滟妃击掌大笑,连连称好。
婉妃丢了漓裳,抢上来要撕紫鸢、滟妃的嘴。
漓裳看着她们三人打打闹闹,调笑戏谑,心里沉沉的,只是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人,总是健忘的吧。她想。
她有些后悔此行,可既然来了,总不好立时离去,放缓了步子勉强跟了进来。
绕过二门处的壁影时,早有倚玉亭的侍婢过来,将随漓裳而来的侍婢、宫人、一应人等引至别处休息。
漓裳踩着满地的悲戚踏进门来,撩开珍珠的帘幕,笑闹声戛然而止。
四下打量了一番,锁窗春深,绮罗静隔红尘,风帘动、碎影舞细阳,室内一片沉寂,竟是一个侍婢也没有。
正诧异间,忽闻的一阵珠帘的碎响,抬眸处,一名青衣劲装内侍转入帘内。
漓裳不看还罢,乍看之下,心神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