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舟车劳顿,月余时间,历山阳,经盱眙,过海陵,一路直追到潍扬。
予澈治军严谨,与民秋毫无犯,大军过处,虽未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也还畅通无阻。
与路,漓裳和全福渐渐道听途说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信息。
据说,孝武帝病重之时,为了转移予涵、予澈的注意力,华颐太后和朱鹤轩党曾用沿淮十六城作为犒劳,以颠覆天下的气魄,联合魏军,发动了一场旷日持久南北战争;
据说,新帝登基以后,朱鹤轩党言而无信,只肯交出江城一带的四座城池,并派护国将军朱馨文守住门户,以应对魏军来袭;
据说,朱鹤轩党的言而无信惹恼了魏帝,魏帝一气之下,举倾国之兵来伐,江北已有十四郡沦入北魏铁蹄之下;
据说,魏军肆意践踏之下,沦陷区十室九空,江北齐民闻风丧胆,无数人抛弃妻子,正朝着江南蜂拥而来;
……
这种状况下,予澈起兵,在一定程度上还是顺应民意的。此刻大军正滞留在南徐,南徐守将朱光厚乃是朱鹤轩子侄,据守城门,不肯投降。
已是六七月光景,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阳光灼在脸上一如火炙一般。
漓裳急于见到予澈,与路并不停留,只催着全福赶路。
大战在即,路上行人稀少,沿途偶尔会碰到一些抱头鼠窜的难民,见着他们冒着酷暑往战地奔驰,大都露出骇异的颜色,如避洪水猛兽般躲避着他们。
这样行了三四日,第五日朝阳初露时分,依稀可以看见,甲兵流骑流星般穿梭往来,为着城池团团转。弥漫的烟尘中,澈字大旗、轩辕大旗招展飘扬,战马的嘶鸣与激昂的号角相呼应。声势震天动地。
“阿漓!大战在即,王爷怕是无暇顾及咱们,咱们绕道到前方等着王爷,如何?”
漓裳恨不得立刻飞到予澈身边,但是,她不愿成为他驰骋沙场的羁绊。
她知道,她的予澈,输不起!
她挑起车帘一角,轻轻地道:“我听阿福哥的!”
全福鞭子一挥,马车拐入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两个人在俱南徐十几里的一处村落地落下了脚。
大约是听到了开战的风声,村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些人影。两个人寻了十几家人家,终于发现几个须发皆白的的老人对坐闲聊。
老人看到全福和漓裳时,大为诧异。
全福上前鞠了一躬,说想要在此地借宿两宿。
其中一个老人道:“如今这村里十室九空,年轻人都出去了,避过这个风头再回来,也只有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腿脚不大灵便,留下来守着村子。倒不是咱们没有房子与你们住,听咱们一句话,赶紧逃吧。”
全福笑道:“听闻淮阳王大军是仁义之师,与路并不曾搅扰百姓,老人家怎的怕成这样?”
几个老人都道:“仁义不仁义的谁说得清?提着脑袋看这些东西犯不着?!”
全福只是淡淡一笑。
老人们间全福执意留宿于此,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村里多是空余房子,便随意指了一间给他们住下。
这日半夜,漓裳在一阵鼓角争鸣声中惊醒,披了衣服走出门来,全福正倚在大树上对着十几里外高昂的火苗发呆。
隔着十里风烟,三千月华,错落地落在不同的时空……
刀剑相击迸发出火花刺伤了眼睛,漓裳依然能够听得到,马嘶像风,从寂寞的荒原掠过;依然能够感受的人命如烟,在暗夜的星空下消散;依然能够看的到,鲜血如注,在南徐的土地上汩汩流淌……
无论是予澈的队伍还是朱鹤轩的子侄,都是活生生的血肉,都是人!倒下了,便永远不再起来……
“啊……”全福忽然抱着大树呕吐起来。
“阿福哥!”漓裳吃了一惊,“阿福哥,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她轻轻拍着全福的后背。
黯淡的星光下,全福给她一个哭笑不得神情。
战鼓声声,响彻云霄,南徐的战争在平明时分结束了,全福连肚子里的黄水都吐出来了,嘴唇发白,面黄的似是蒙了油的白纸,几乎透明了。
“阿福哥!”漓裳捧了碗水,放在全福唇边。
全福虚弱地一笑,“是我没用,想起从前战场上砍人的场景,一时间,肠胃都拧在了一起,翻江倒海似的。倒要你照顾我起来了。”
漓裳温婉一笑,“阿福哥,先喝点水吧。”
全福抿了口水,轻抚着胸口道:“阿漓,战争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可以,永远不要见到那样的场面!”
仿佛又看到了战场削尖的头颅,纷飞的残枝断臂,全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制住呕吐的欲望,胃里也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
这一日,漓裳和全福并着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位老人都站在了村后的土坡上。
骄阳似火,烘烤的七十岁的老人脸上都染上的淡淡的胭脂红。
绿色的原野上,轩辕大旗和澈字大旗,在风中抖落,散开……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手执榜文的官差走到村口的土墙上,张贴了安民告示,随大军继续前行。
步兵,骑兵,战车……
车辚辚,马萧萧连绵不断地从村口的官道上进过。
嘹亮的军歌和着马蹄踏起的风烟骄阳掀起的热浪中婉转流淌。
片刻之后,一杆錾银镂刻澈字大旗涌入眼帘。旗下,予澈一身银色铠甲,跨着雪白的战马,与尉迟宇唯昂藏并行在飞扬的旗帜中间。
她,终于看见他了。
予澈胜利了!
漓裳想举手,胳膊却没有抬起,想喊,嗓子却干的厉害,她痴痴地望着他,像是一只躺在涸辙里的鱼,只等他去发现。
眼看着予澈的身影消失在了人头攒动的军旅之中,她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话来,“阿福哥!咱们……”
一语未了,只听的身畔的老人们唏嘘之声一片。
她转首,予澈明亮的笑靥穿透冲天的飞尘,直直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阿漓!”她被他紧紧地揽在了银色的光圈之中。
“王爷!”熟悉的兰芷清芬扑面而来,水香榭的那一刻,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退他了。她幸福的泪水挂满明亮的笑靥,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阿漓!你还活着!老天待我,终归不薄!”他轻轻地摩挲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四目相对,恍然有隔世之感,“阿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