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煵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处海岸,天上一大片火红的晚霞,很好看,像血的颜色,又像是红颜料。
他双脚浮空,悬在那里,就要坠下去,下面是汹涌的海浪。
他的一只右手被一个女生使劲抓住,他想往下坠,可是她抓得很紧,很固执。
她说,
“坚持住”
“我在”
他被拉上去了,他想再去找那个女生的身影,却再也找不到了。
接着他背后的晚霞和海浪全消失了,场景一变,四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静,很安静。
许煵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坠落到无尽的深渊里。
“砰”
他身体一震,醒了。
医院吗?也是。
随之而来的是胃绞痛,他出了一身冷汗。
四周都是忙碌的医生护士,还有其他床的病人家属。
他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门口。
进来一个。
是医生。
又来一个。
不认识。
…
顾宁宁有些害怕,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估计刚才也是给她吓懵了。
“琬琰,你说他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沈琬琰握紧了她的手,顾宁宁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或是害怕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的名字。
“没事,别想他了。老师会处理好的。”
沈琬琰的话如同定心丸,顾宁宁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班级。
学校这种地方,你说神奇,它也真的神奇。
神奇之处在于小道消息永远灵通,就是版本有些不一样。
看来走的是夸张血腥风。
沈琬琰这样想着,就听旁边两个女生说,“哎,你听说了吗?刚才学校来救护车了!”
“什么啊?“怎么了?”
八卦总是最吸引人的,尤其是这种半真半假的。
“据说,有个男生被外面的混混盯上了,打的都出血了!”这个说话的女生若有其事地一脸严肃地说。
“真的啊?太可怕了!”
“真的!就在小卖部前面!”那个女生信誓旦旦,并且答应下节课下课要领着大家去看血痕。
沈琬琰在一旁听的想笑,戴上耳机,趴下眯会眼睛。
她一闭眼,就是那个男生清俊的脸。
…
干嘛啊?
要点脸吧沈琬琰。
不过也不知道那个男生现在怎么样了。
算了,不管了!
烦!烦!烦!关我屁事!
最后她挣扎了一番还是没有睡着,上课铃就响了。
她还是决定下课去找老谢问问情况。
这节课是英语。
英语老师三十出头,是个女老师。看着非常时尚,衣服一天一件不带重样的。
是不是所有英语老师都这样?
沈琬琰记得她小学老师也这样。
顾宁宁已经缓过来了,这小姑娘胆子跟芝麻一样大。
啧啧,白待身边了。
沈这样想着。
“琰姐,下课就可以吃糖醋排骨了!”顾宁宁一脸期待。
沈琬琰皱了皱眉,她还想去问老谢来着。
老谢这人有个怪习惯,中午会提前去食堂吃完,然后再回办公室喝茶,午睡。
这节课下课的这个点去问他是最佳时机。
不问的话,憋着难受;问的话,就要放弃糖醋排骨了。
阿西。真纠结。
这节课讲的内容很枯燥,对于沈琬琰听和不听都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课文熟悉的程度。
她的脑袋全用来纠结去不去问了,笔盖都要给她啃秃噜了。
最后她用和顾宁宁猜拳的方式,决定了还是去问。
看来是命中注定,虽然不排除其中有颜值加分项。
她笑了笑。
顾宁宁一脸遗憾,决定独自前往食堂,面对糖醋排骨的洗礼。
还顺带回来描述口感的贴心服务。
换来了沈琬琰的一句“哪凉快哪待着去”。
雪白的墙上挂着时钟,许煵一直在时钟与门口来回地看。
执拗地看了一个小时。
医生给他做了个检查,吩咐了几句,就被人叫走了。
手里插着针管,已经是第三瓶吊瓶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收了目光。
不会来了。
他心里想着。
自嘲地笑了笑。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
方才做的梦,和他晕倒时恍惚听到的声音还有那只紧拉着他的手,好像重合了。
是幻觉吗。
但又有手指间清晰的触感。
那双手不算嫩,但很软,很暖。
他想向下坠落,可那双手一直拉着他。
他黑暗的世界里透进了一束光,他看到了光明,呼吸到了氧气。
可是他没有一点儿力气睁开眼睛,只是无意识地“哼”了一句。
“我在。”
这句话连他最亲的人都未曾对他说过,竟然在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最亲的人吗?”
他重复了一遍。
他最亲的爸爸没日没夜地赌博,把家里的钱输的只剩一点。赌输了,还喝酒,喝醉了就要打人。
债主追到家里来,把他爸打一通,又砸了家里的东西,才走了。
有一回,许煵甚至在写作业。
他淡漠地看着外面的人和哀嚎着的老爸,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债主走了,他老爹还要过来把他打一通。
他不想反抗,任他打骂。
心里只觉得可笑。
没有难过了,早就没有了。
还有。
他最亲的妈妈,抛下他走了。
那次是母亲节,听老师说,要送花给母亲表达感谢。许煵放学就去花店买了康乃馨,那是他饿了三顿省出来的钱。
康乃馨有淡淡的香味,很好看。
拿回家给妈妈的话,她会高兴的。
许煵抱着花,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回到家,他站在门口,听到妈妈说,
“儿子?你爱要不要。反正我是不会要的。要过来多个累赘,谁知道是不是跟你一个德性。”
他愣在门口,随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真没出息。
许煵暗骂一声。
“我是个累赘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缩在巷子里整个人都在抖。
他一直以为爸爸不爱他,至少他还有妈妈。
这是他隐忍和支撑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现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手里的康乃馨也显得十分讽刺。
他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走到垃圾桶边把康乃馨扔了进去,就走了。
他跑了,跑了很久。
他内心很乱,很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还能不能回那个家。
他跑到了废弃的体育馆里,他站在跑道上,却变得很平静了。
他看着眼前的废墟,和之前他妈妈唯一带他来过一次的热闹全然不同。自此,他便把打开自己的心的门关了起来。
就这样吧。
他说。
熬到了下课,沈琬琰第一个冲出教室,却与大家背道而驰。
政教处的门被轻叩。
“进。”雄浑的男中音,一听就知道是老谢的。
“老师!”
老谢从桌上摸来眼镜戴上,看清来人后,差点把眼睛摔了。
“什么事?”
“就是今天那个男生,他的伤怎么样了?”
老谢的眉毛微挑,说,“腹部被踹了几脚,还有轻微脑震荡,估计得恢复一阵子。”
他说完顿了顿,“哟,沈同学现在还关心起同学来了。”
沈琬琰摇了摇头,不能苟同。
“不是,我毕竟是现场目击者,不问清楚我良心难安。”
此时,来自某主任内心的幽怨。
那你怎么就不对我良心难安??小兔崽子。
刚说完,沈琬琰就打了两喷嚏。
谢主任略带心虚地咳了咳嗽,说,“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沈琬琰点了点头,回去了。
某主任在办公室松了一口气。
午饭过后,同学们没有看到所谓的血痕,也只当做是那个女生听到莫须有的谣言过去了。
毕竟,青春里的少年脑子里是要装许多东西的。
喜欢的人是一样,学习是一样,下了课去哪玩也是一样,哪里新开了什么店也是一样。
沈琬琰忙活了一个中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顾宁宁就来了。
沈琬琰抬头看了一眼,顾宁宁嘟着嘴,在生闷气。
沈琬琰被逗笑了,问,
“怎么啦顾大小姐,谁惹你不开心了?”
“琬琬,我跟你说啊!今天的糖醋排骨我没抢到!气死我了!”
顾宁宁抱怨道。
“怎么会?你不是一下课就飞出去了。”沈琬琰摸摸她的背,像是…
给炸毛的狗顺毛的动作。
“对呀!我本来都要排到了!不知道前面哪里冒出来的一个臭**,插队抢了我的排骨!”
沈琬琰憋笑看着她,“太过分了!干他!”
“干他!”
“好了,别气了,下课姐请你吃关东煮。”
“三…”
“三串肉丸,一串香肠,还要加很多汤对吧?”
“对对对”顾宁宁心满意足地转头写作业了。
沈琬琰摇摇头,也开始写作业。
今天的作业不多,但数学题很难,数学是她的弱项,她必须得认真了。
门口不知道哪跑进一个同学,对着早上“传谣”的女生说,“陈茗,你说的是真的!听说那个被打的男生转学了!”
那女生被肯定后也来了劲,“我说吧!”
“就在校长办公室,估计等下就出来了!”
“我们去看看。”
沈琬琰刚解开一道数学大题,感觉神清气爽,心满意足,打通了任通二脉一般。
转学了?
随便吧。
她拍了拍顾宁宁的头,后者一阵嚎叫。
“走,去凑凑热闹。”
顾宁宁不解,“琬琬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的吗?”
沈琬琰回头,“脑力劳动过多,需要放松放松调节一下。”
“好的。琰姐说得对!”顾宁宁一挽沈的手臂。
她们一路走来有许多人在等着凑热闹。
“听说那个男生挺帅的,真的假的?”
“哎呀,你等等看看不就知道了。”
“哎哎,后面的别挤我啊!”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沈琬琰抬头看了看,果然挺帅的。
虽然脸上有伤,但是还是不影响颜值,反而增加了一种的美感。
他鼻子高挺,上面贴着个创口贴。
个子高高的,得有1米8了。
很瘦,太瘦了。不过看手臂肌肉还是不错的。
他低着头,全程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快步地向前走着。
旁边跟着一男一女,看着像是他爸妈的样子。
出了校门,他还是顾自往前走,等到要上车了,他突然回头,往沈琬琰的方向看了看。
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正好,洒在教学楼上,沈琬琰正对着阳光,扎着马尾,脸微微扬起。
顾宁宁说,琰姐就是该这么高傲的,她是天鹅。
沈琬琰看到了他回头,四目相对,心虚地低了低头,回教室了。
许煵坐进车子里笑了笑,其实他也不知道沈琬琰是不是那个女生,他只是感受到了目光回头看看。
谁知道一眼就看到了她。
真好看,迎着光而自信,向阳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