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月明星稀。
房内的大床上还胡乱摆放着沈琬琰刚回来时丢下的书包,床边木制的地板竟留有一双浅蓝色拖鞋,再看屋里,空无一人。
时间如细沙在指尖一点点流逝,此时穿越在a市空旷街道上的出租车愣是开出了飞车的速度。
车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敛着眉目,薄唇微抿,眼神平静的像在坐一叶平稳小舟而非疾骋的出租车。
沈琬琰低头握紧手机,像是握紧最后一株救命稻草般,车内昏暗无光,偶时经过一两盏路灯透点亮光进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少女紧握手机似柔荑的手竟微微颤抖。
就在十分钟前,沈琬琰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听上去是个女人,声音沙哑温柔,却少带着害怕,她说:“煵煵醒了,你是琬琰对吗?能来趟市中心医院吗?麻烦你了,我是许煵的母亲。”
沈琬琰同许煵感情不错,她救了许煵一回而后还成为了好友,沈琬琰也自认为与他缘分颇深,许煵这人沉稳懂事,她也一直把他当作为数不多的好友对待。
按理来说,他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反而恰恰相反。如今怎得又进了医院?
沈琬琰一头雾水,心下却慌乱无措起来,想来,上回来医院还是姥姥去世的时候,总能勾起些不好的回忆。
原先已经在脑海封存,只用静待它慢慢腐烂,现如今被迫打开,还不得不咀嚼回忆一番,加之本身不安,沈琬琰只觉得她的神经麻痹了。
她有些不安地走进医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病人及家属,还有些在担架上被推着生死未卜的人,沈琬琰有些麻木,一口气闷在胸口,感觉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她漠然地按了电梯,来到许煵病房门口才回过神来,她站在电梯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病房里出来的人发现她了,走出来把她领了过去。
沈琬琰第一次见到许煵的母亲,只觉得和许煵并不相像,无论是气质与个性,哪哪都不像。
眼前这个女人身穿墨绿色连衣裙,一头棕色长发及腰,饶是三十几岁也风韵不减,她细长眉眼透着股精气神,是许煵没有的。
宋雅艺见她来了,心下欢喜,同她说道:“你是琬琰吧?煵煵不知怎么得了胃溃疡,我们平时见他都好好的,他刚在家里昏过去了,醒来就要找你,药也不吃,我也没法只能打扰你来了。你是煵煵的好朋友,你来陪着他我安心些,我平时也很少听他提起过什么事。”
沈琬琰愣了愣,点点头:“阿姨,那他现在情况好点了吗?”
宋雅艺面上带着些许疲倦,声音都有些沙哑:“医生说吃药调理就能好,今晚就让他睡在医院吧。抱歉啊,这么晚找你来,还要麻烦你。”
沈琬琰:“没事的阿姨。”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病房内了。
病房里安静得很,头顶的白炽灯没开,只开了病床头旁的两盏小台灯,灯光昏黄,映在许煵的脸上让他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色彩。
床上的少年闻声抬头,正对上沈琬琰清澈的眼眸,一时间搜肠刮肚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想任性这么一回,却不知是否让他们为难了,正后悔着。
沈琬琰见他愣在原地,发着癔症,不肯了,上前去轻声问道:“你现在舒服多了吗?还疼吗?”
许煵回神,再次抬头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她的眼眸是好看的琥珀色,在灯光下眸光流转,很是好看,许煵想起那天傍晚,笑了笑,点点头。
宋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沈琬琰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下,幽怨地看他一眼,“点什么头,问你疼不疼?”
许煵难为情道:“不疼了。对不起啊,麻烦你了。”
沈琬琰不答,拿起旁边的黑色水壶倒了杯温水塞到他手里,水的温度在水杯外壁也能感受到,暖暖的,一股热流裹着许煵的手,也慢慢地进了他的心。
许煵摇头说道:“我喝的够多了,你喝吧。”
沈琬琰不跟他客套,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到血液回暖流向四肢,胸口郁结的气被化开吐出,整个人有了点生气。
“光道歉没用,我来都来了,麻烦也麻烦了,幸亏明天是周末。”沈琬琰故意说道。
许煵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过了会,抬头看身边坐着的少女,有些认真地问她:“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沈琬琰有点好笑,觉得眼前的人好欺负的过了头:“许煵。”
许煵应了一声,因为身子还虚弱,声音有些软糯。
“说真的,你为什么叫我来?”沈琬琰转头看他。
许煵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卫衣,他皮肤白,如今得了病更白了些,整个人现在流露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沈琬琰见他不难受了,又这么好欺负,有心逗他:“说吧,我听着,这里只有我们。”
许煵咬了咬嘴唇,回道:“因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沈琬琰摇摇头,打趣道:“范越麒听了想打人,说实话。”
许煵的耳尖泛红,求饶道:“琬琰,我是病人。”
女孩笑了笑,不继续欺负他了,柔声问他:“困不困?”
许煵摇摇头,沈琬琰见他跟小猫一样觉得好玩极了,就这样放过他心里难受,现在欺负他又有点过分。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所以你为什么想我来?”说完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好看的眼睛能勾魂似的。
许煵逃不过,把被子一闷头,闷闷地回了句:“够了!”沈琬琰这才作罢。
夜色沉了,皎洁月光洒在床头,沈琬琰坐在病房一边的米黄色沙发上看着病床上的人若有所思。
这沙发说软不软,说硬不硬,沈琬琰这会是在思考把许煵这病号哄来睡沙发自己睡床的可能性是多少。深思熟虑一番,发现几乎为零,没有人性不说,明天一定被腹诽个遍,只好作罢。
许煵见她不出声,猫在被子里小心问了句:“你困吗?”
沈琬琰闻言,眼睛一亮,“不困,我们聊天吧。”
许煵这才从被子里出来,瘦削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角,“好。”
沈琬琰坐着有些难受,躺下更难受,许煵见了,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你要不要躺我旁边?”
沈琬琰听了心花怒放,对床上正憔悴的人儿挑了挑眉,欠揍地来了一句:“小美人,我来了。”
许煵见她这般反应,心里悬着的巨石才安稳地落下来,虽然开心,但很快又被失落给替代了。
她如此坦然,没有一点害羞。
许煵真不知道该哭该笑,眼下哭笑不得,只能乖乖地往旁边给沈琬琰腾位置。
许煵躺下之后,眼睛一眨一眨地睁得老大,他有些后悔了,旁边的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躺下就跟回自己老巢一样自然,自己却百般别扭。
他稍微把脸往旁边的人那边侧一点过去,就能闻到少女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液的味道,是沁人心脾的花香,闻着很让人安心。
光是一转眼就能看见少女的脸的距离,许煵就有些紧张心慌了。
房间里的两人沉默了一会,沈琬琰开口道:“给你说说我吧。”
许煵有些意外,没出声,仔细听她说。
“我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我特别喜欢捣蛋,后来长大了,我偶尔偷听到我阿姨问我妈妈说为什么我的性格跟他们完全不像。我爸妈都是善良温和的好人,而我乖张性子古怪。”沈琬琰慢慢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沈琬琰:“我不喜欢交朋友,顾宁宁是第一个,然后是范越歌范越麒,还有你。”
许煵偏头看着她的侧脸有些迷茫,沈琬琰没在意他的沉默,继续说道:“其实认识你们,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可是缘分这种玩意谁又能说得清呢。”
许煵一脸郑重:“但是我不后悔认识你。”
沈琬琰被他逗乐了,哄小孩似的回了句我也是。
许煵的黑眸在沉寂的显得有些深邃,他似乎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深呼吸一下才说:“你第一次在一中的小卖部见到我,那时候我被追我爸还债的人打得半死,又不好和老师说,我也没有朋友,想去小卖部买点水,没想到倒在那里面了。”
沈琬琰有些意外,转头看他。
许煵被看的有些害羞,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后来我爸出了意外去世了,我妈也不要我。现在就是如你所见,刚才那位是我的养母。”沈琬琰揉了揉他松软的黑发,表示安慰。
“我一直以来,对感情的概念都很模糊,我也不明白感情到底是什么,我应该怎样做。但是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在不停地变好,渐渐步入正轨。”许煵对上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熠熠生辉的眼眸,笑了笑。
“你像一束光一样,就那样照进我原本黯淡无光的生活,我无处可逃,只能沉沦其中。”他眯上眼睛似乎陷入回忆,沉默半晌,“慢慢地,我发现你的光芒看似灼人,其实柔软得很。只是别人没有机会真正了解你,所以对你有了偏见。”许煵就这样说了一大堆话,沈琬琰沉默地听着,心中却一片混乱。
也许是气氛到位,也许是许煵又开始胃疼想要转移注意力,也许是两人的缘分更上一层楼,才有了这样掏心掏肺的对话。不管是因为什么,这样的夜晚才显得难能可贵。
沈琬琰没再开口,听着听着便合上了双目,睡着了。许煵自顾自地说完,橘色的暖光下,他扭头看见了少女的睡颜,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晚安。”便将台灯关了,他心里翻腾,胃也有些不舒服,却不敢辗转,怕惊醒了身侧的人,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外边黑蒙蒙的天渐渐变亮,才终于有了些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