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韩长义抬眸看向景洛,盛着潋滟酒色的琥珀色眸子如雨后晴空下诗人新斟的杯中渌,清清朗朗,坦荡磊落。
莫愁所问,实则是在试探韩长义是否诚心投入景洛麾下,若是他人回答,必定会言忠于主上是为将之人最为重要的,韩长义并非不懂,他只是秉持本心,并且相信景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景洛轻轻点头,眼中含笑,声音温和地赞许道:“奉义此番见解独到,对兵法一道剖析深刻,入木三分,莫愁想必是受教了。”
莫愁对韩长义恭敬地行礼道:“多谢将军为莫愁解惑,莫愁受教了。”
韩长义亦回礼,彬彬有礼道:“莫姑娘客气了。”
二人已用得差不多了,仆从便将剩下的膳食收了下去,摆上精致的糕点,莫愁为二人斟好茶,放于二人面前。
景洛轻轻掀开茶盏的盖子,莹白如玉的指尖不小心被烫得微红,她吹了吹,揉搓了两下,指尖显现出淡淡的粉色,莹润可爱。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透过袅袅热雾,景洛的容颜显得些许迷离虚幻,于飘渺中清艳绝伦,韩长义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她在暗牢于漫天萤火中出现的样子,如谪仙,也如妖魅。
景洛轻啜了一口,茶香弥漫于唇齿之间,云蒙山新贡的蒙顶石花果然醇香甘爽,对着韩长义一笑,温声道:“如今大多的将领皆是将门出身,从小跟着父辈作战,学习兵法,不断积累作战的经验和知识,而且还会承袭祖辈父辈在军中的威望威信,代代如此,那么将门家族便能垄断军事,这样的局面对于朝局来说,不利于君主收回军权,对于希望封狼居胥的从戎少年来说也不公平,奉义应该深有体会吧。”
韩长义微微颔首,他的出身不算低,但并非将门世家,虽自小便对兵法武学的天赋极高,却无人指导,好在父亲理解支持,并不执著于让自己致力文道传承,尊重自己的选择,延请武学名师教导。十四岁时经过考核在建章军中任职,后得西廷瑾赏识并立功担任建章监,这担任建章监期间一直参议国事,积累经验,这无背景无扶持的向上之路很难很难。且西廷瑾扶持自己另有原因,最主要的是想用他来取代西廷战神呼延实的影响力。此次虞渊之战被俘,西廷求和的国书并未提到自己,应该也有呼延将军的阻挠在其中,让自己成为一颗弃子。
他眸中情绪朦胧如雾,复杂莫测,又一瞬间收拢思绪,山间云开雾散,启唇道:“的确,兵权垄断,累世如此,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难以化解。”
景洛浅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这天下不是所有的将星都出自将门世家,若要改变这一现状,要从根本上革新。”
她举起茶盏向他一敬,眸子里溢出流光,眉目如画,“有奉义在,朕便不愁了。”
韩长义亦举起茶盏与她对饮,不解道:“陛下何意?”
景洛笑意不减,缓缓道:“西廷求和,西境已无战事,奉义便回洛都用昨日交予你的兵符接管禁军吧!”
韩长义立即跪地领命。
景洛爱惜地起身扶起他,上前一步将一枚莹润剔透的玉佩挂在他腰间,然后凑近了踮起脚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奉义,此次呢,暂时没有明旨,朕已将自己的一丝灵识附在这枚玉佩之上,等你掌控了禁军,再用玉佩引神识相通传信给朕,朕才会颁发明旨。你虽手握兵符,还是要小心谨慎,毕竟祁王的权不是那么好夺的。”
话落,景洛退开。韩长义低头行礼道是,在低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投向腰间的那枚玉佩,随着他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散发着微弱莹莹之光,不禁引人暗暗生怜。
景洛替他续好茶,双手捧着白玉茶盏递给他,洁净清澈的白玉与她纤细的手相映成景。
韩长义有些被宠若惊地接过那盏茶。
景洛从一旁书案上拿起一本书递给他,含笑缓缓道:“天宸近年来重文轻武,长此以往难免积弱,民间的学堂甚多,却少有学武之处,朕已经传信给丞相,请奉义接管禁军后就帮忙定一下学子必学的武学和兵法典籍,各州府的尚武堂也筹建得差不多了,朝廷还筛选了一批武者为尚武堂学官,奉义有空帮玄之考核一下,不久后,朕会将科举分为文举和武举,天下文武共兴。你手里的那本是朕近两月来对新政中武举的补充与修改,替朕交给丞相,奉义也看看有何不妥之处,尽管提出来,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陛下。”韩长义闻言心下震惊,轻轻翻看手中之书,印在页面上的字字体俊朗飘逸,若风行雨散,章法体势之中风流不羁,潇洒自然,让人见之忘俗。更令人惊叹的是其中策论策略、心计筹谋,大而囊括天下,小而细究微末之处,可见其人气度恢宏,锐意图治。
韩长义抬眸看着景洛,见对面的少年眉眼坚定,神色清明,一双明眸泛着璀璨明澈的星光,他忽然有一瞬间被折服了,倾佩于这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帝王之才。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山谷有贤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多少人等到国之将倾时也等不到明主,而今不知是否得神灵之幸,得遇明主,对于为人臣子的自己来说,应无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