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画舫之变让萧思温输得一败涂地,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当夜,萧思温被送回薛画扇的别院,薛玉衡给薛画扇讲明因果便告辞,薛画扇深谢,待他走出别院后便瘫倒在地。
纤细的身子如秋叶般无声飘落,一双柔荑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细细的流出鲜血,那明亮的颜色衬得这双手、这个人越发脆弱,毫无生气,如烟即逝。
薛画扇为萧家家主的如夫人,近两年却因体弱多病一直在山中别院休养,只每月回萧家一次给族中长辈请安,有时晚归,萧思温就将门口的整条路都挂上明亮的灯笼,自己也提着一盏灯等她,她坐在马车上,隔着摇曳的灯光一眼就能看见那儿站着的人,一袭青衫若松清清朗朗,面上带着几分笑,温柔如光。
她虽知良恭多年来辛苦经营,谨慎多疑,加之世人在意他的身世让他心念不平,为人做事有时难免会失之偏颇,却从来不知他会踏上叛国通敌这条路。分别十二年,她印象中的萧思温总还是那个少时干净、纯粹、乖巧懂事的孩子。
薛画扇回头望向房中还在被救治的萧思温,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往十二年来是她缺席了他的成长,她没有见过自己孩子的痛苦无助,未识他的朝兢夕惕,不知他的孤苦无依,让他孑然一身地踽踽独行……
他会变成这样,推原祸首,自己罪有攸归,也害了云溪一家……
“夫人,切莫太过伤神。”女童的声音如金玉相击,清脆无暇而又轻寒若冰。
薛画扇闻声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迟玉奴。
她含笑接着道:“小女迟玉奴拜见夫人,神往已久,如今得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
薛画扇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眼神有些恍惚道:“玉奴……你是迟冽和云溪的女儿。”
迟玉奴闻言笑得更加轻灵,在晨光的照射下,这小小的一个人儿空灵飘渺,竟如光如影即逝,不像生人。
医师为萧思温疗伤后便来禀告薛画扇,薛画扇行过礼并酬谢,又挥退所有侍从。侍卫们奇怪这孩子是如何进的别院,但玉奴看起来实在可爱无害,轻而易举的让人放下警惕。
待人走后,她向前一步,站在檐下阴影处,将一枚云纹玉佩交给薛画扇,笑意不减半分:“母亲少时与夫人结为金兰,她说夫人为莱阳贵女却一心行医,建立了海卫边防的义医行,巾帼不让须眉,她赞夫人,‘虽为弱质,然性如莲不染,守死善道,磨而不磷。’她还说,世人聒噪,若有一天能救出您,一定带您逃之夭夭,到好山好水的清静地方去,不再让您受半分委屈。只是这两年母亲一直在外行医,得信知夫人逃出缚网便启程归来,甫一归家,却又踏上了冥路……”
玉奴明眸微凝,痛苦地皱着眉,轻声道:“……夫人可知,身首异处的鬼,只怕都找不到路,只能在幽冥游荡……夫人,你说,母亲会不会被别的小鬼欺负?……她还能入轮回吗?……她入了轮回还会记得我们吗?”
薛画扇不知何时已泣不成声,有一把椎子正在渐渐用力刺穿心脏,让她如堕炼狱。
玉奴看向房内昏迷的萧思温,笑得苍凉:“可惜了……迟氏满门为救故人,多年来对萧二公子鼎力相助,最后却逃不过灭门的结果。”
薛画扇满眼的泪,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哽咽着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迟玉奴抹掉眼泪,冷冷地看着房里的软罗烟帐子,雨过天青的颜色,像是护佑着里面的萧二公子。
玉奴偏了偏脑袋,幽幽道:“他究竟是夫人的儿子,还是从地狱逃出来恶鬼?”
撕心裂肺的痛,薛画扇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她“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迟邪府的方向一个一个地磕着响头。
一共十三响,一为迟家高堂,三为迟家三兄,三为迟家夫人,五为迟家幼子,一为迟家家仆。
薛画扇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起,稍稍收住泣声,坚毅道:“薛画扇有负,指誓定偿。”
云溪,请让所有的仇怨来寻莱阳薛画扇。
玉奴始终垂眸无声,瞧不清她的神色,鸦羽般的长发在阴影下看来微寒,听着掷地有声的誓言慢慢走到她面前行过礼,轻声道:“夫人放心,萧氏一族,玉奴定会让它在兰陵世家中除名,并且手刃萧铣为夫人报仇。”
玉奴转身离去,薛画扇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凄然道:“玉奴,不要因为仇恨而搭上一生。”
玉奴闻言低头一笑,隐隐有清芬绮丽之姿,柔声道:“夫人一生就没有怨愤过吗?其实在心里种植荆棘,既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乐趣,否则这漫长的一生该如何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