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春雨初歇,花苞未放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的枝叶飘零,墨蓝天幕在淡薄的雨雾下沉闷寂静,京都的春格外的长,也格外的诡秘,燕辞临窗而站,云烟阁灯火通明,他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的长长的,北地这是还在冬寒中未解脱,朔风吹得王府的枯枝大树哗啦作响,时不时的号角声伴着狼烟飘荡在空中,是英雄与壮丽的高歌,也是民众们的悲哀,北燕过南,游牧的铁马蹄不会顾及种麦树草人的死活,他们要活……
北地的人活不下去了,就投军,军人吃军粮,战死沙场前起码能吃顿热乎的,老百姓就不行了,谁在乎皇帝姓什么,只要能吃饱穿暖,能活着,谁就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江北王府就这样壮大,燕辞的野心被他们养大了,被北地的枯草寒风战马将养大的人注定戎马江山。
他反了,借着别人的名义公然住进了这座豪华的宫殿中,权力握在手里像是滚烫的麻薯,南方的一种小点心,他第一次吃就爱上了,热的想让他抛出去又舍不得它的芳香,南方此时已经进入洪涝准备时节,一本本的折子递到桌上,烫的他心火难耐,他没有能力做个昏君,这是燕辞觉得最可笑的地方,他开始失眠,美丽的少女、温柔的解语花无法抚平他的焦躁。
他一闭眼就是燕璟彰死不瞑目、甚至被柳无忧烧成灰烬的模样,是柳无忧低低地那句“恭喜你成为这里的死囚”的恶毒美艳的笑容,是前朝大臣一遍又一遍陈情时的声音,夹杂着北地军民的哀嚎哭泣,一并涌入大脑。
他在等……
等一个与他一样成不了袖手旁观者的局中人。
“皇上,三更天了,该歇着了。”齐裕德站的很远,男人高大的背影在他眼里带着孤独与寂寥,没有人能与他并肩,这样的男人,女人前赴后继又无法征服,是她们的悲哀,也是他的不幸,只能一个人踽踽独行。
“再等等吧。”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柳无忧一身夜行衣轻松躲过守卫,溜进了云烟阁,这牢笼中最高的建筑物,爬到阁顶,大半个京都就随意的入目,可没几个人有机会,这是皇帝藏书卷奏章的地方,一些机密的军事布阵图、城防图也藏在这里,朱雀被差点发现,遑论其他人,最后还是她自己出马。
费劲,柳无忧轻骂了声,又安慰自己,也是为了自己过得平静些,南方乱了,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说不得新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就完蛋了,操心的还是她。
看,众人口中的妖女为了百姓殚精竭虑,谁承情?
苏妲己受命迷惑纣王,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纣王还封了神,道德早就在文明之前就沦丧了,她不与他们计较。
图个快意人生,这个不是柳无忧的想法,她告诉自己,是他的……
谁的?他早就“死”了吧,没人记得的那个……
释怀……凭什么,天雷没劈在他们身上,他们怎么能感同身受。
她的,他的,都是柳无忧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样就好多了。
想明白后的她飞身进了窗内,没有一丝的痕迹。
从最高处到二层,黑灯瞎火的翻找还真是费眼睛,一楼灯火亮着,运气不好,她习惯性地掐了掐自己的耳垂,一如遇到每一个重大决定需要思考时的动作,没有意义,必须存在。
“既然来了,何不一寻到底?”
着实吓了她一跳,这人真真讨厌,做坏事哪能让别人知道,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不懂得审时度势的。
她一进来他就察觉到了,还是来了。
“嗯。”落了一身的灰尘,她灰扑扑地走到楼梯处,啪啪拍了拍灰尘,恶作剧似的把灰尘粉末扑到他的面前,如她所愿,他咳了两声,还打了个喷嚏。
“相比起龙袍,你身着盔甲更合身。”柳无忧由衷地夸道,气势昂然,杀意四起。
燕辞没有答话,柳无忧的口吻不带着任何的情感,就是在陈述她的观点。
“谢太后谬赞。”
“我不是在夸你,”柳无忧看燕辞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这是个事实。”
“你要图做什么?”他挡在她身前。
“欣赏欣赏,成吗?”柳无忧闲散地回答,眼神飘忽不定,心不在焉。
不是心虚,是一种不屑和无视。
“做什么?”
“救民于水火中啊。”
柳无忧大方地坐在了案前,聚精会神地绘着牛皮卷上的地形图,时不时地用朱笔勾勒一两下,燕辞则坐在对面,批着奏折,蜡烛燃得烛泪落在烛台上,夜风钻进窗内,却被窗帘拦了下来。
柳无忧画好最后一笔,直接把用过的笔丢在桌子上,朱笔染红了她手边的纸张,星星点点的像是洒出的血滴,不吉利。
柳无忧活动了活动手指,莲步轻移到窗边,这一楼的窗边枝叶茂盛,大簇不知名的花因为无人修剪早已长到了窗口,五指一动,一朵原本要开的红花就落到了她的手心中,是一朵明艳的海棠,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是点缀在她手心里的珠宝,赏心悦目。
五指收拢,片片花瓣成为碎末,从指尖溢出,柳无忧的眼亮了一下,像是大漠上划过的流星,璀璨耀眼,燕辞瞬间捕捉到。
草木本无心,何求美人折?
燕辞不是惜花人,却也不得不赞同此诗句的高雅;可就在方才他不这么想了,如果草木不求美人折,定是这美人不够美。
谁说只有赠花人手沾芬芳的,毁花人一样可以满手留香。
“朕抢了他的皇位,太后娘娘为何还要帮朕?”
柳无忧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侧头,窗外的花草映衬的她像是天外的来客,“你怎么会有这么狭隘的想法呢?你要做明君,我在帮你,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恶意中伤。”
不等燕辞回答,她又道:“再说了,皇位怎么是他的呢?”
“改河道需要多大的工程量你可知?”燕辞拿着手中的画卷,许多大臣想了多日的难题被她轻松解决了,他没有料错,柳无忧早就是景帝身后的那个真正的操作者。无需坐在珠帘后就可掌握前朝的实际掌权人。
“可是这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每年花在南方水患的人力物力早已经超过了该河道的成本,而且河道一变,利民之处绝对值得你的付出。”最后不忘加一句,“就这一项你就可以彪炳史册了。”
燕辞闷笑,“朕不在意那些。”千岁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人死如灯灭,那些虚名不过是外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强行加在死人身上的。
柳无忧不信他的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要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有那么清高,做什么皇帝,一亩薄田隐居南山才是雅人所为,“那就关心一下南方灾民的死活吧。”
她手指不消停地捏着一朵又一朵的花,才不一会儿,花屑就在她脚下铺了一层。
“朕不知你还有这般本事。”他含着欣赏和赞美,北地女子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北疆女子也可休夫,北地与北疆接触多,民风豪放,燕辞虽算是皇亲国戚,生在北地长在北地,在这方面接受度还是可以的,当然柳无忧手伸到前朝乱政之事就另说了。
兴致缺缺的柳无忧眉梢一挑,手里的花也被无情地扔到了窗外一手撑着窗台,“那自然了,你该好好去打听打听的,有什么是柳家大小姐做不成的。”话中的骄矜自傲门外的齐裕德都被勾得高高的。
鸡鸣渐起,柳无忧撩开帘子。
“要走?”他起身走向窗边,同她一般,望向窗外。
“不走干嘛?在这里歇下?”柳无忧嘴角一弯,“这种破地方值得哀家落脚歇下吗?”
曼妙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就连一片花瓣也未落下,只有一室的碎花瓣与似有若无的女子香见证曾有娇客夜深来访。
燕辞在窗边矗立,夜深无月,杨柳初芽,依旧是一室的烛光。
“齐裕德。”燕辞道,“过去朕进京也不曾见过她?”他的声音低缓,带着质疑,他是没见过,还是没注意过……
齐裕德自认记性还可以,至少这个年龄,他的记性是不差的,景帝登基时,四方来朝,陛下给景帝送了三位风情各异的美人。柳皇后当时对几位蒙着面纱的异域美人充满了好奇,直拉着先帝的手撒娇要她们摘下面纱来一睹芳容……
当时他们陛下可是没给人家皇后好脸色,“臣一片赤子之心只愿三位佳丽能替臣常伴陛下左右,若是娘娘着实好奇,待有机会,臣可选几名女子与娘娘做婢女。”
当时柳皇后的脸上的笑意就没了,群臣脸上也灿烂,有真心佩服江北王耿直的也不能在面上显露。柳无忧也没有辜负她的恶名,只是苦了这几位异域美人,没机会近景帝身也就算了,还被柳无忧招招手成了长乐宫洒扫的侍女。
燕辞像是也回忆起了这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脸色瞬间就黑了几度……
过了几日,工部敲定好事宜,皇上在朝堂上下旨封顾清辉为钦差大臣,奔赴南方救灾。
柳无忧消息灵通,得知钦差是顾清辉后更是满意了几分,出了柳无忧是真心快乐的,陛下的宠妃顾嫔也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