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李辰轩来看安隐儿,看到她穿着他特地命人准备的淡蓝色纱质长裙,正恬静地坐在书桌前提着毛笔写着什么。
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李辰轩笑着走了过去。
“怎么?很高兴我没有逃跑是吧。”安隐儿头也不抬地讽刺道。
李辰轩脚步猛然一顿,正色道:“隐芝,不要挑战我。”
“殿下。”安隐儿放下手中的笔抬头与他对视,目光毫不遮掩,“多谢你这两日的款待,我已在府上叨扰多日,该辞行了。”
“这么快就要走?”李辰轩难掩诧异。
安隐儿讪讪一笑,心里却虚得很,有些慌。
“你在写什么,不会是辞别信吧?”
安隐儿没料到李辰轩如此跳跃的思维,慌忙用手去盖桌上的宣纸:“没,没什么。”
李辰轩过去,一把将安隐儿老实地摁在椅子上,一手拿起桌上的宣纸,认真看了起来。
只见原本还带着点点阴郁的眉宇一下子舒展来开,李辰轩大笑出声:“原来你在练字啊,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安隐儿抢过宣纸,看着纸上自己那些惨不忍睹的正楷,微微红了脸,“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我看你口才好得很啊!”
“那是。”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安隐儿鼓起勇气结巴道:“那……那……”
“再陪我几日吧,到时我送你。”
安隐儿耸肩:“那好吧。”
李辰轩离开后,安隐儿独自走到院子里,茫茫大雪盖住了所有景物,大地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安隐儿蹲下身子,伸出手,捧起一堆雪,冰冷的感觉,柔柔的触感,安隐儿凑过去,轻嗅雪的味道……
“哎,你知道吗?唐家堡被抄了。”
“什么,那唐少爷……”
“被关在大内监牢,择日就会问斩了。”丫环惋惜地叹道。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此事千真万确,原来这唐少爷啊,看上咱们八公主了,除夕之夜竟然劫亲!”
“这……这……”
“别说你不信了,我也吓了一大跳呢,可是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我们在城外,自然消息慢了。”
“要说这唐少爷也是生的一表人才,砍头也太狠了。”
“怎么着,你这是怜香惜玉啊!哈哈!”
“难道这么俊俏的人儿你不稀罕?”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每一句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在安隐儿耳里。
她手中的雪融的都融了,没化的就一下子被安隐儿甩在地上,她刷的一下站起来,由于速度过快,一下子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的厉害,她伸手扶住身后的柱子,眼中的水汽铺天盖地的弥漫出来。
安隐儿不知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此时站在李辰轩房外的她,双腿还是不住地颤抖,只觉全身麻木得没有丝毫知觉。
当她伸出手,却停在半空,有些犹豫。
这么重大的事李辰轩没有理由不知道,但是他一直瞒着她,安隐儿摸不清李辰轩这么做的目的,只是,她知道,她无法装作不知道,更无法袖手旁观。
安隐儿正心慌,不知怎么开口。
“进来吧。”李辰轩柔柔的声音响起。
安隐儿惊讶于他绝佳的听力,抬脚进去。
“有事吗?”
看到他仍在奋笔疾书,安隐儿退却了一步:“没事没事。”
“是你?”李辰轩抬头才发现竟是安隐儿,他察觉到门外人的踌躇才说话的,却不曾料到是安隐儿,“怎么了?”
“真的没事。”安隐儿极力保持表面的平静。
“还说没事?你手怎么回事?”李辰轩不悦地问道。
“啊?”安隐儿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却郝然发现她的手指犹如胡萝卜一般又红又肿。
安隐儿恍然,一定是刚刚捧雪时间太久,冻伤了。
“你有心事?”李辰轩起身拉过安隐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吹着气给她暖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这样的将她护在手心,这样的关怀备至,安隐儿真的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她与唐哲不是早在他那次的强吻中结束了吗?
要在心疼自己的男人面前关心另一个男人,会对李辰轩造成多大的伤害呢?安隐儿的眉头拧成一团,厌恶自己的心猿意马。
“你莫不是听说了什么?”李辰轩看到她走神,突然问道,着实吓了安隐儿一跳。
她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李辰轩沉默了片刻,随即淡然一笑:“你有很多疑问要问我吧,这样,坐在这等我半柱香时间。”
于是安隐儿木讷地坐在一边等李辰轩忙着手头的事,她本来还坐得挺端正的,可是没一会儿,她便坐不住了,半弯着身子,一手撑在桌上。
她偷偷地拿余光去瞄李辰轩,他依然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眉头微蹙,想必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额前几缕发丝随风逸动。
其实李辰轩和唐哲在气质上倒是挺相似的,都属于那种不笑时俨然是温润儒雅公子,而笑起来却带着蛊惑人心的邪魅力量。
但唐哲的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浅笑,怪不得柳栎称他是“带笑的魔鬼”。
而李辰轩则不同,他的喜怒不会放在脸上,在人前几乎都是一张冰山脸,一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冷漠高傲样,只有在安隐儿面前才会卸下防备地笑,想到那日在酒楼的初遇,他的笑还不达眼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自己面前笑得毫不掩饰了呢?
看着看着,安隐儿又陷入沉思,熟料这时李辰轩突然抬首。
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安隐儿吞了下口水,静静等待他开口。
“想知道那天你离开后,公主府发生了什么吗?”
安隐儿明显怔住,那天她离开后,公主府出事了吗?
她冷静下来点点头,认真倾听。
“其实我也不知道。”
安隐儿瞪大双眼:这不明摆着耍人嘛?
“我只知道八妹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唐家堡,而且,我们找到她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安隐儿握紧了拳头,静静等待下文。
“唐哲被父皇关在了大内监牢,择日就会问斩,而进了那里的人,除非永不见天日,否则……”李辰轩看了看安隐儿,才道,“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便是死期。”
安隐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抓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还爱唐哲吗?她只能很窝囊地承认,她从没变过对他的爱,如今听到他要死了,叫她如何接受?
安隐儿闭上眼,低声问:“展令扬呢?”
“父皇怪他保护八妹不利,撤了他手上所有的兵权。”
安隐儿深吸一口气,才敢睁开眼,她抬起头,双眼像是浸了冰雪,满是刺骨的悲凉与疼痛,沙哑道:“能让我见见唐哲吗?”
“死囚是不准探监的,这……”李辰轩有些犯难。
“殿下!我求你了!”安隐儿激动地一下子起身,她本想走到李辰轩身前,却不料踩到自己裙角,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到地上,李辰轩急忙过去扶她。
李辰轩想拉起安隐儿,却发现她全身似乎一丝力气都没有,安隐儿坐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手还是紧紧拉住李辰轩的衣摆,任李辰轩怎么拉都拉不起她。
“我可以帮你。”李辰轩试图拉起安隐儿,怎奈她执意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只是,见了又怎么样呢?”
“我……”安隐儿看着李辰轩,接不下话。
“我想他是不愿意让你看到他落魄的一面的。”
安隐儿不说话,慢慢站起身,整个人显得有些决然。
“我也知道再见他已经没有意义,但是心里却不甘心他就这么死了,如果我想见他不再是因为我爱他,那么或许是因为恨吧。”安隐儿咬唇。
“隐芝。”李辰轩扶起安隐儿坐下,看着她的眼睛道:“他错过了你,真的是一辈子的过错。”
安隐儿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苦涩无比。
“何苦这么逼自己呢?明明伤的心都碎了,为何还是忘不了?”李辰轩看着她眼底的痛苦,哀叹。
“我爱他爱到心都碎了,却还是努力地找回拼起来,因为……因为我更怕再也忆不起他……”安隐儿双手掩面,泪如泉涌。
安隐儿一直不明白,为何若衾一定要在告诉应昭真相之后选择去死,明明知道了真相的应昭会接受若衾的,她真这么死了,岂不是之前默默的付出都得不到回报了吗?
可是现在,她似乎是有些明白了,爱并不一定能刻骨铭心,因为爱情有时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苦苦的单恋,你是刻骨了,对方却不会铭心,但是恨却可以做到把两个人紧紧地牵绊在一起,恨是可以令人永世难忘的。
而唐哲,这个一刻不曾爱过她的男人,如果在他死前,安隐儿在他面前绝情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来看他落魄的样子,就是要看到他不得好死,会不会,在唐哲最后的记忆里,就会只有她安隐儿一个人的影子?
“不过我帮你,有一个条件,从此乖乖留在我身边,这样,你还愿意吗?”李辰轩看看她,轻声问,没有胁迫,却让人心痛。
安隐儿浑身一颤,心中泛起了无数种情绪,怒气,无力,心痛,还有讽刺,半晌,飘忽的声音才传来:“我答应你。”
“这么好的你他都不要,却为了八妹连命也不要,他们从前并未见过面啊,为何突然会劫亲呢?”
这一疑问又让安隐儿一阵心悸,直直对上李辰轩深邃的眼神,苦得连话都说不出。
回到房间,安隐儿躺在床上,一阵窒息感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八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唐家堡已经实力雄厚,难道唐哲是想要坐拥天下?
安隐儿的心剧烈抽痛,她不敢往下想,她不相信那样一个带笑的温润少年有着这般可怕的狼子野心,即使他有时会化身恶魔,她也不相信他残忍到不惜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来达到自己这样的野心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