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声擂起,东南军士气高涨,由水霁和唐滔率着先行部队,由西北山路袭进,朝睿王的营地攻去。
睿王早已得到消息,枕戈待旦,他亲率了三万兵马前往斩云坡,在西山坡前遇到了水霁的军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齐楚天一见这个阴险狡诈的老头,便怒得挥着长戟,一夹马肚子,直向他冲去。
“楚天小心!”睿王想要喊住他,可就齐楚天那个火爆脾气,又岂是能藏住的?
水霁与他同在睿王军中多年,深知齐楚天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唐滔原本想要拍马迎战,却被水霁拦了下来,他自己舞着一条长鞭,冲上前去。
从前水霁给睿王的印象,一直是一个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可今次看来,从前的他可掩藏得真是好啊!
两人纠缠在一起,一个使刀,一个耍鞭,斗得不可开交,齐楚天虽身经百战,马上武功一流,可现在看来却并不占上风,勉勉强强才和水霁战了一个平手,而依这形势来看,齐楚天处处受制,再打下去只怕便要吃亏。
睿王在局外看得分明,忙道:“楚天回来,莫再缠斗了。”
水霁虽然用武功压制着齐楚天,但心里却仍是有几分忌惮,毕竟中原军中第一武将的名号可不是凭空叫的。
水霁和齐楚天各退了回去,睿王发下号令,务必要活捉水霁和唐滔这两个叛贼。大军呼声震天,策马齐向东南军杀去。
水霁先是率兵抵挡了一阵,但睿王攻势甚猛,再加上婉月排布之时,这不过是先锋部队,目的只是要将他们引入白衣军的包围之中。
因此,没过多久,东南军的一万先头便出现了疲态和颓势,且战且退,在水霁的指挥之下,逐渐向后撤去。
人道穷寇莫追,但睿王却似并未觉有诈,仍是下令追袭。他自己也驾着白马,搭起弓箭,瞄准了那个满头银发苍苍的水霁,目中的怒火似乎立刻就要喷涌而出。箭如星矢,嗖的一声,直冲向前,水霁并未留意,待到回过神来,长箭已经插进了他的背上,深深没入。
随着唐滔的一声惊呼,水霁已经跌下了马来,倒在地上。唐滔正想下马搀扶,又连着嗖嗖几支箭,射了过来,将他震开,射向倒地的水霁。
等到唐滔再向地上看去,他的父亲水霁身上已中三箭,气息喘喘,力不可支了。
“父亲”,唐滔在掩护之下,抱起父亲便要上马,却不料他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子沐,快走吧……只要我们能战胜睿王,那便是……便是为我报了仇了……”
说罢,便咽下了气,可双眼却仍大大的睁着,似乎并未瞑目。虽然水霁和唐滔父子之间聚少离多,又一直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可却毕竟是父子连心,此际的唐滔悲痛之余,更是怒火丛烧,透过万千兵马直视着不远处的睿王,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剐。
白衣军的包围圈就在后面,唐滔抱起父亲尸体,飞身上马,率着身后的一万兵马匆匆奔去。他的下唇紧紧咬着,似要渗出血来,睿王唐渊,你可莫要太得意!你欠下的这么多条人命债,便要叫你一起都偿还。
风声飒飒,白衣飘魅。七千白衣军呈雁阵形正向前驰来,唐滔心中一喜,正想要撤到后方,把睿王留给白衣军,可谁料领头的白衣将军长剑一指,身后的白衣士兵却将东南军团团围了起来。
唐滔傻了眼,冲白衣将军喊道:“将军,后面那些才是睿王的军队啊……”可他却置若罔闻,没有改变命令,处在战圈中间,静静地看着唐滔和他的士兵在重围之中,被仿佛身怀异术的白衣军杀戮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睿王追到此处,见着眼前的情形也愣住了,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窝里反,倒戈相向的事,这一下内讧倒是令他颇感意外,于是便索性做个渔翁,笑看他们的自相残杀,乐得收一个渔人之利。
那带着面具,身披白色将袍的将军策着马,从远处飞奔过来。他的身形看起来似乎十分瘦小羸弱,和前一次被睿王一箭射中的那一个并不太一样。
身后的中原军张弓搭箭,全部都瞄准了这个前次令他们大受挫败的白衣将军,只等主将发令,箭矢便要全向他射去。
“王爷,此人来意不祥,要不要放箭?”齐楚天问道。
睿王只觉得这个人身形十分熟悉,虽然他孤身前来,若是心怀不轨,自己便会十分危险,可那放箭的命令,却是时时不肯下。
需知,在战场之上,一时的犹豫和仁慈,有时会铸成大错。又怎知这不是东南军故意设下的圈套,布下的局呢?
若是白衣将军欺到身前,一刀便砍下了睿王的头那又如何?他居然敢在战场之上,对着一个敌军将领冒这样大的险?
齐楚天倒是衷心,见睿王始终犹疑不发,便驱马向前,挡在了他的身前,长戟当胸,待到那白衣将军行至身前,他举起兵器便要砍下来人的头颅。睿王大喝“慢着……”
可那长戟却已落下,索性的是,白衣将军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体力不支,终于掉落了下马,那戟斩中了战马,它嗷嗷嘶叫了一声,便歪倒了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那身皓白之中,透着的一点珊瑚红令睿王心神大震,她捂着胸口的手腕上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若有事,摇摇链子,我便能听到……”
即使现在的场面一团混乱,即使战场之上刀光剑影,厮杀阵阵,即使眼前的来人身份并不明确,可那铃铛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睿王的耳中,他几乎可以确定,刚才他的那些感觉都是真的。
于是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下的白衣将军。她的身子是这样弱,似乎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面具之下是那张苍白的几乎失去了血色的清丽脸庞,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经历了那么多的困厄磨难,她终于还是回到了睿王的身边。
这一年多的思念焦虑,这一年来的忧心期盼,还有那绵长挂心的日日夜夜,都凝在了两相对视的眼中,绞在一起的柔光中倾诉了多少离别的相思与再见的喜悦啊!
“婉月……”他再也禁不住地将眼前的人儿拥入了怀中,只想牢牢握住,紧紧抱着,一世都不要松开。
“快走!”婉月虽带走了无涯身上逍遥宫的疗伤丹药,但她刚才骑马作战,孱弱的身体又怎能禁受的住?她轻轻地说着,人却已软软地躺在了睿王的怀中。
睿王抱起婉月,迅速回到了战马之上,前方的白衣军越战越勇,东南军的一万兵众已经差不多快要消亡殆尽了。
“放心,没有白衣将军的号令,他们是不会攻来的。”婉月撑着身子微弱地说着,“王爷,刚才看了这么久,白衣军的七人奇阵虽然厉害,但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分散,而且他们只有一个主帅,若是失了主帅,就不过是一团散沙,一点儿用都没有。”
“婉月,这白衣军的厉害我尝过,廖迁手下有这样的一支强兵的确是令人惧怕。”睿王一想起上一次的败仗,仍是心有余悸。
“今日便是大好机会,若是王爷能歼灭白衣军,东南王便似折了一臂,这道屏障一去,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
婉月一边说着,一边只觉睿王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嘴角还渐渐泛出一丝暖暖的笑意。原本寒冷的天气,刺骨的冷风,还有这遍布血腥的战场,此刻也因着他的笑增添了一丝温情。
她刚才说的是“我们”。
是啊,他们从来都是“我们”。无论时间如何迁移,无论世事如何沧桑变幻,他绝对不会相信婉月会背叛他,而此刻她甘冒大险乔装而来,又处处为他筹谋打算,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只有一水柔情的脉脉相视。
婉月被他看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前方的战况,眼下若再不战,只怕失了先机,下次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王爷,你可相信我?”
“信,我自然信!”
“那你可放心将这三万士兵交给我指挥?”
睿王思索片刻,拿出兵符交到婉月手上,郑重道:“一切皆听军师的安排。”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刻,他们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得知。
婉月得了兵符,排布好军阵,以旌旗为令,金钲之音为号,指挥三万士兵渐渐从外面包围上去。以长阵为阻隔,将东西隔开,中原军一围上去之后,他们便腹背受敌,顾此失彼了。
没有了主将的白衣军完全不似当日那般的可怕。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失去了灵魂人物的军队,再骁勇也成了一盘散沙。
眼看地上倒下的白衣越来越多,婉月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身后睿王的胸膛是那样的宽厚结实,她轻轻倚靠着,那是一种安定的感觉。
一年来的惶恐不安,一年来的无所归依,这时候都安然若定。
远处一匹枣红的战马疾驰而来,仿佛是一团火烧得那么旺盛,马上的人儿却冷厉异常,即使相隔甚远,都能看到他紫色眸中的无穷怒气和怨恨。
白衣军听令!他猛地将军旗掷到了战场中央,大声喝道,“从左右两翼速速撤回!”
她原以为海棠香的药性起码能维持三天,可无涯本就百毒不侵,再加上他内力深厚,因此只过了一天,便苏醒了过来。
当他骑上战马赶到这里时,眼前的情形令他又惊又怒,自己一手带下的白衣军死伤惨重,看到东南王的先锋部队也几乎倒下了大半。
而更令他心神大震的是在不远处的马上,睿王拥着身披白衣战袍的婉月,他们举止亲密,神态间似乎颇有默契。
这一切都像一把尖利的刺刀,深深扎入他的心内,无涯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单枪匹马就直向睿王坐骑前冲来。
还没到跟前,就已被几百个士兵团团围住。无涯长发披散,原本妖魅的脸庞如同冰凝,他冷冷望着婉月,咬着银牙狠狠道:“月儿,你骗得我好苦!”
他紧锁的眼眉间又恨又怨,怎会想到一腔深情换来的却是一个这样的结局,他只是不懂,自己究竟有哪里比不上那个人。
******因他而死,司马恪又被他下令赐死,为何自己如珠如宝宠着爱着的师妹最后还是要靠在他的怀中?
睿王抬起了手,婉月知道,只要那手一放下,身后的飞箭便会一齐向无涯射去,他就算武功再高,妖术再深,又真能逃脱吗?
“王爷!”婉月拉住了睿王的手,有些急喘,“求王爷饶了我师兄!”
睿王的凤眼中投来两道疑惑的目光,“刚才你不是还说,这是歼灭白衣军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了只怕后患无穷,你也知道他是白衣军的灵魂,若是他死,白衣军便死,你又为何要为他求情?”
婉月向无涯望去,她虽对他无情,可却不能忘记他待自己的那些恩义和深情,若是自己此刻任由他死在乱箭从中,那和没心没肺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求王爷饶了我师兄这一次,从此以后,我便和他再无拖欠!”
“哈哈……”无涯听着这话,悲怆地笑道,“再无拖欠……再无拖欠……月儿,原来我们之间的纠葛只要这四个字便能一笔勾销了啊……”
他提起手中长剑猛地向睿王掷去,这一掷仿佛带着他的所有恨意,力量大得惊人,睿王吃了一惊,忙侧过身子,那柄长剑掷中了后面的一个亲兵,深深没入其胸膛中。
“王爷,我们还是先走吧!”婉月怕睿王一旦发怒,无涯性命便要不保,急忙劝道。
睿王还在犹疑,但见婉月殷殷相求,他们久别重逢,此时实在不忍拂她的意,便只好收紧了缰绳,鸣金收兵。
身后,是如同寒鸦般凄厉的喊声,那是无涯悲绝的声音,“唐渊,总有一日,我要将你抢走的一切统统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