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的外纱顺着女子白皙的手臂被褪到脚踝,苏陌染里面着了件淡蓝色的襕裙,精致圆.润的双肩暴.露在外,月光溢进屋中,更衬的女子玉骨冰肌,那双臂沐浴月华泛着淡淡光泽,不盈一握。
江珺卿一怔,立即敛住眸中微恙,喉结上下滚动,见她的手还欲再脱,江珺卿立马上前,捞起地上的纱衣盖在她身上。
他冷笑,“想不到,你当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无情讥讽,语罢,他迅然转身,背对着她,淡淡一声,“滚。”
闻言,苏陌染愣住转瞬却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跑到院子里,她将外衫穿好,眼眶中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
她小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待脸上的莹润干涸剩下淡淡的痕迹,苏陌染再次庆幸是在夜晚,无人得见她的狼狈。
从府邸出来,苏陌染上了马车,又回到苏府。
*
当晚无眠,宫里早已放出消息,苏瑾念觊觎妃嫔,拐带罪犯,杀人放火,牢狱损毁,数罪并罚将会在明日午时斩首。
不止西苑彻夜无眠,就连东苑也是整夜灯火。
隔日一早,苏陌染打算进宫,然而平民无圣旨召见不得如宫,进了皇城在宫门处被拦了下来。
于是她干脆在宫门口,长跪不起。
天蒙蒙亮,便有公公赶在早朝前将苏陌染长跪于皇宫前的事禀报了唐暄和,他冷笑一声,只道不见。
早朝结束,皇帝从含元殿出来,李公公候在门外又禀道,“皇上,苏姑娘还跪在宫门前呢。”
唐暄和闻言瞥了一眼宫门的位置,没有说话。
李公公又开口道,“皇上午时将近,况且正值夏日,想必依苏姑娘那单薄的身子跪在那耗不了多久了。”
唐暄和半晌后说道,“罢了,宣进御书房吧。”
李公公应了声后,便赶往宫门,将苏陌染领到御书房。
上了台阶,李公公通报一声后,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殿中。
苏陌染因方才在宫门外跪了许久,有些头昏眼花,唇色浅淡如白纸,她朝着上首盈盈一拜。
唐暄和坐在暗纹龙椅上,自始至终盯着奏折没有抬过眼,苏陌染见礼后,半晌他方才开口,“为了你大哥?”
“不错。”
唐暄和放下奏折靠着椅背,终才打量起殿中女子,“上回你已经用完两个愿望了,这次你又要拿什么求朕?”
“民女自知身份平凡,自是不敢妄言,但同为北瀚百姓,民女愿为皇帝分忧。”殿中女子双手平举齐眉,声音不卑不亢。
唐暄和眸光闪烁,一抹嘲讽的笑意爬上嘴角,“这么说,只要能救你大哥,你什么都愿意?”
当下,苏陌染心中一紧。
还未开口,又见殿首男子说道,“你一介女子又能做什么?”他顿了顿,嘴角笑意渐浓,“还是你要效仿苏氏妲己?但你又怎么认为用你一人就可换一个罪臣?”
皇帝的意思已然明确,就算苏陌染把自己押上,遭受旁人的冷言冷语,就凭她一人皇帝也不一定松口会放人。
“民女自然不敢效仿苏氏女子,但臣女愿譬如女子昭君。”
闻言,唐暄和敛住嘲弄,眼眸绽出些许亮光,“如何?”
“皇上深谋远虑,欲一统天下,可如今不仅敌国虎视眈眈,就连朝中均有不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民女愿为皇帝分忧,替圣上谋取天下,早日实现一统大业!”
一番话着实说中唐暄和的心思,幼帝凌厉的双眸闪过一丝光彩,然而他面上始终云淡风轻,“你只是一介女流,朕如何能信服?”
“一年时间!”她脱口而出,继而说道,“民女愿前往大齐,若一年之内无法助圣上收复大齐,民女无颜面对圣上,自会提头来见!”
......
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昨夜一夜的严刑拷打,早已满身伤痕的男子却仍然对于逃犯藏匿的位置只字不提,只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囚车绕城一周,走过最为繁华的街道,虽然先前早有皇宫里的士兵将告示贴在洛阳城中各处,然而围观的百姓却还是愕然。
几乎无人相信,曾经的攘边将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从承天门出来绕至午门的途中,周遭百姓中更多的是惋惜感叹,却无人用臭鸡蛋、烂菜叶往囚车上扔去。
囚车上的男子始终垂着脑袋,本是年轻的脸上却饱含风霜,他的双眼满是看破风月的血丝。
方才密云遮住了一碧如洗的蓝天,然而绕城半周后方才透出一角,一抹阳光穿越重重障碍照亮男子略显斑驳的脸颊。
他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解脱过。
人生几大幸事,他无法一一例举,可只觉一手是国家,一手是爱人。
他的右手拔剑挑枪,沾染过世间最仇恨的鲜血,旁人的鲜血如雨般淋湿他的甲胄,然而最终还是掩饰不了他身上的罪孽深重。
无论洗净多少次,他仍会觉得右手血腥难闻,然而他会用右手继续抽剑出鞘,会用左手牵过心中最爱的女子。
皇帝的御令到达刑场的时候,苏瑾念已从囚车上下来,刽子手已拿起大刀,灌了一口酒朝着长刀吐出。
耳畔即将宁静,一道破空的呼声迎风而来,“刀下留人!”
只觉一切尘埃落定不可挽回的苏瑾念跪在地上,闻言,双目圆睁,愣了半晌,那方才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回响时,苏瑾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能使皇帝改变主意放过自己绝不是因为幼帝心软,而是有人保了他。
然而那人又是付出了什么,才能换回他一条命?
监斩官走近他,在他身侧站定,说道,“皇上有旨,请将军移步御书房面圣。”
沉重的双腿忽然又像被灌入了生机,苏瑾念竟觉心惊胆战,步伐也不自觉加快。
过来时是囚车,回去换成了马匹。
......
一夜沉思,女子的面容仍历历在目,竟像是梦魇压得他喘不过气。
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第二日打算早朝结束面见圣上。
马车驶进皇城,在宫门口停下,彼时还夜幕低垂,宫门前不寻常的聚集了些许人,然而他因心中挂事,未驻足停留。
待到了含元殿,才听闻周遭低声的议论声。
“你方才看见了吗,宫门口苏府嫡女跪在那,说是要见皇上!”
“看到了,许是因为攘边将军今日就要行刑的缘故吧......”
当下,他心乱如麻,只觉她会靠一己之力救回苏瑾念,一瞬间脑海中忽然涌现数种场面。
他太懂她了,她会用自己交换。
转身欲走,奈何皇帝已然走进含元殿,不过庆幸的是皇帝还未见她,他便还有机会。
早朝终于在煎熬中结束,因为被其他大臣拦住寒暄了几句,导致后来出了含元殿,才听闻皇帝已将她召进御书房。
果真当他赶到时,李公公拦在门外,说皇帝在见客,摄政王不便打扰。
此时已日上三竿,他知她挂念苏瑾念,可他却挂念她。
方才在含元殿时心中所想顿时又一股劲的全冒了出来,他仿佛看见他对着她喊“微臣参见娘娘。”
他攥紧手心,只望幼帝生出些许仁慈。
然而又过了许久,李公公笑着脸从御书房出来后,对着他说,“老奴要忙着去宣旨了。”
当下,他知他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愣在原地,只觉天崩地裂。
半晌,门被从里面打开,女子面色无波无澜,却半分没有化解危机的暗喜。
那时他便知自己猜对了。
女子似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他,待目光触及院中的江珺卿时,她扶住两扇门的双手豁然僵住。
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惆怅。
昨夜她怨过他吗?自然是有的,所以昨夜自己才会如此笃定要拿自己交换。
然而待看见他时,她却恍然明白那不能称之为怨,而是爱而不得,那是天各一方,也是意乱.情迷。
她想记住此刻,记住他的面容,然而又想若是一切倒退,重新来过会有多好。
还没过去就已然开始怀念,可是身处当下却还是挂念尚未相识。
我们相隔太远,如今是隔着皇权生死,以后便是两国国土。
纵然心有不甘,可是如今只能悬崖勒马。
苏陌染暗暗叹了口气退了出来,身后有小太监在里面又合上门。
面前几丈之遥竟是在昭示着后来的离别。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赫然停住,打转方向,欲从另一边离开。
江珺卿攥紧拳心,蹙着眉快步上前,拉住她。
“你拿什么换他一命?”
此话问出口之际,江珺卿心中尚存希冀。
苏陌染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久后我会代表北瀚同大齐和亲。”
虽然早已料到她会牺牲自己的幸福,可待听到时还是有一瞬的怔忡。
“你想去吗?”
“想必没有一个女子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吧。”
语罢,苏陌染想离开,然而江珺卿眼疾手快又拽住她的手,“别去,我会帮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昨夜那幕嘲弄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她拼命想甩开男子的手,然而男子仍旧无动于衷,任凭她挣扎。
“江珺卿!”她怒红着脸,转身狠狠瞪着面前的男子,“我昨晚有去求过你,可是呢?”一想起昨夜,她的眼眶就有些莹润在流动,“你百般羞辱。如今我当真要离开了,当真要‘滚’了,你又何必佯装不舍。”
江珺卿张了张嘴,却终究无话可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两人之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荆棘,又像是手上的倒刺,拔了会流血留着又碍眼,每每碰到就会痛的发憷。
苏陌染闭了闭眼,“江珺卿,我们就这样吧。”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剜进他的五脏六腑,他不肯放手,蹙着眉红着眼,“又是这样?每次出了事你就只会逃!”
苏陌染凝着他,忽然扬唇笑了起来,“不是每次,因为不会有下一次。”
语罢,她忽然收敛神色,目光移向江珺卿身后,忽道,“李公公。”
闻言,江珺卿下意识放开手,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他一怔转瞬就意识到他被耍了,再次回头时,身侧的女子已然走开,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看,懦弱的不只是我。”
苏瑾念被宦官领进御书房,他满身是伤,囚服全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口子,就连面见圣上跪下行礼,他都显得万分吃力。
殿首的唐暄和开口道,“朕可以留你一命。”
苏瑾念头磕在地上,浑身疼痛,险些就要起不来,“谢皇上开恩。”起身后,他又问道,“但敢问是何人为罪臣求情?”
唐暄和也不隐瞒,开口道,“你的妹妹。”
苏瑾念闭了闭眼,又问道,“敢问皇上,是以何条件?”
“她自愿领命去大齐和亲。”
苏瑾念满是红丝,写满疲惫的双眼蓦地睁大,他想过苏陌染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可万万没想到竟是牺牲自己,换他苟活。
苏瑾念怔住,随后双手平举齐眉,声音嘹亮,“皇上,家妹尚且年幼,臣愿以死谢罪,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闻言,唐暄和瞬间沉下脸色,微眯着眼睨着殿中的男子说道,“你们兄妹二人是故意耍朕玩吗!”
苏瑾念头再次重重磕地,“臣不敢!”
这件买卖,唐暄和先前仔细算过,不得不承认苏陌染的话很是诱.人,没有一个帝王不愿意尽快吞并周围国家,但如若将损伤的兵卒降到最小,胜率提到最高,不免让人为之振奋,也因此,唐暄和才会答应放过苏瑾念,毕竟这桩生意只赚不亏。
唐暄和懒得同他再费口舌,于是便挥挥袖,让苏瑾念退出去。
然而话到了口边,外面便有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启禀皇上,昭仪娘娘回来了!”
闻言,苏瑾念大怔,唐暄和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带进来。”
侍卫跪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又说道,“娘娘站在城门上,不许旁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