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珲轻轻拍着谢宁的背安抚她,他知道,父亲出事了,阿宁还这么小,她一定很害怕,也很难过。在路上接到谢宁也来了平洲的消息,他更是不敢耽搁,日日急行。谢宁出生时难产,本就有些不足之症,后来在江州又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也没好利索过,他很担心,他怕谢宁出事。
此刻,他看着谢宁在自己怀里大哭,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绞痛。
父亲走了,这个世上,以后就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互相依靠了。
谢珲抱着自己的妹妹,恍然的想起了祝明仪。
谢珲的生母去世时,他还太小了,根本没有印象,等他能记事的时候,已经是祝明仪在照料他了,也因此,在他的记忆里,祝明仪就是他母亲。
江州祝氏是百年旺族,家中教导出来的姑娘也都是知书达理、人品端庄的,祝明仪尤甚,在祝家的一众姐妹中很是出挑。祝明仪是二房的嫡长女,以她的身份,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嫁得的。之所以会嫁给谢昀为继室,便是因为谢昀在江州为官期间,她的父亲,祝氏的二爷祝焘偶然之下与谢昀交好,十分赏识谢昀。那时祝明仪已到了待嫁之年,她是祝焘的第一个女儿,自小祝焘就很疼爱她,一直想给她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并不求高门显贵,只求人品贵重、性子好,与谢昀相交后,祝焘自觉谢昀是配得上自己的女儿的。在他看来,虽然谢昀是续娶,但谢昀人品好、学问也好,为官也颇有章法,是个懂得变通之人,家中也有些资产,女儿嫁过去,定能幸福美满。但他还是很在乎女儿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多次请谢昀去家中做客,让两人能互相见一见。果不出他所料,不久之后女儿也相中了谢昀,他问了谢昀,谢昀早知他的意思,见过几次后也直言想要求娶祝明仪为妻。祝二爷这便拍手定下了,此间唯一的不足,便是祝明仪的母亲王氏不太同意这门婚事,觉得谢昀身份太低,一心想将长女高嫁。但祝二爷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他定下了,就不会因王氏而动摇,况且他一直晓得,王氏心高,当年一心以为自己头一胎怀的是个儿子,所以,祝明仪出生后她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很上心,后来有了长子,就更不重视这个女儿了,待到祝明仪成年,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只一心想把女儿高嫁,希望以后能给儿子一些助益,她看不上谢昀,便是觉得谢昀官职太低,又一直在任上调遣,没有升官之望,可祝焘心意已决,祝明仪也一心要嫁给谢昀,她与祝明仪争论了几次,见祝明仪毫不悔改,便也罢了,只任祝焘做主。
后来,祝明仪和谢昀成了婚。那时谢珲还很小,祝明仪待他很好,和谢昀成婚后,便把谢珲放在身边照料,衣食住行样样亲自过问。待到他稍稍年长些,因谢昀调任,没给他请启蒙的先生,便由祝明仪亲自给他启蒙。祝明仪在闺阁中时,琴棋书画就涉猎颇广,自身的学问也不可小觑,这也是谢昀中意她的原因之一。
谢珲小时候可以说大多数时间都是和祝明仪待在一起的。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谢昀给他请了先生在府中教学,先生时常感叹谢珲是个难得的读书之才,但其实是因为,先生讲的很多东西,祝明仪都给他讲过,他已经有了印象,再学起来自然容易。他喜欢听祝明仪给他讲学,他觉得母亲讲的比先生讲的更容易懂。
祝明仪和谢昀成婚四年都无所出,也看了许多大夫,只说她身体寒凉,不易受孕,虽然谢昀时常宽慰她,说就算以后没有孩子也无妨,但她自己心中还是觉得对不起谢昀。虽然此前她也一直把谢珲当做亲子来疼爱,但她以为自己以后怕是也不会有孩子了,所以对谢珲这个独子便越发的好了。
女子本就比男子耐心,谢昀又整天在府衙忙碌,所以,谢珲的教导之责几乎全都是祝明仪担着的。谢珲一直都记得,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即便是他幼时调皮闯了祸,也从来不打骂他,她会给他举一些事例用来讲道理,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再严重些,便会罚他背书或是抄书,她说,这样既可以学习还可以磨性子。但她又实在是在心软,抄书抄的久了,只要他一喊累,她就会立马亲自过来,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揉揉手腕,给他备好吃。谢昀一向觉得男孩子就该教导的严厉些,虽然觉得祝明仪太过宠爱谢珲,不让他吃一点苦头,但他相信祝明仪,所以也放心把谢珲放在祝明仪身边。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谢珲长大后不仅学问做的好,而且如祝明仪一般,性子沉稳,是个内敛之人,便是仪态风姿,也胜过大多数同龄之人。
谢宁的到来,在这个家中实在是个意外之喜。夫妻二人都以为不会再有孩子了,却不想祝明仪被诊出有孕了。谢昀大喜过望,早早地就开始给孩子想名字,虽不知男女,却都异常欢喜。那时,夫妻二人都希望是个女儿,日后,便也是儿女双全了。谢珲总听同龄的玩伴说家中的弟弟妹妹有多黏人,但他却很渴望能有一个妹妹,那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日从先生那里下了学,就飞快的跑回祝明仪的院子里去,然后贴在祝明仪的肚子上,问她:“母亲,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和我玩呢?”每当那时候,祝明仪都会温柔的笑着跟他说:“珲儿再等等,妹妹很快就出来啦。”他想着等他有了妹妹,他一定好好保护她,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
再后来,便是祝明仪难产。
那是的情形,谢珲到现在都还记得无比清楚。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下了学,跑到了母亲的院子里。母亲就迎着夕阳站在台阶上,看他过来,便笑着伸手去拉他,只是,刚弯了腰,脸上便痛苦的皱成一团,边上的丫头立时便反映过来,怕是要生了。大家便忙碌起来,有人去衙门里请父亲、有人去请稳婆、还有人去备东西,大家忙作一团,他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有些被吓着,本能的便想靠到母亲身边去。母亲被扶到了备好的产房里,他也跟了进去,母亲院子里的大丫鬟这才发现了他,方才众人情急,乱做了一团,竟忘了照顾好少爷,让少爷也进了产房来。丫鬟立即便过来抱他,要把他带出去。他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有些害怕,惶惶的喊了声:“母亲!”
祝明仪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忍着痛跟丫鬟说:“玉珠,把珲儿,带过来。”
叫玉珠的丫鬟把谢珲抱了过去,大家让出一道空隙来,母亲便忍着痛,拉住了谢珲的手,她努力地攒出一个笑来,对谢珲说:“珲儿,别怕,母亲没事,这是妹妹要出来见你啦,你不是一直想要见妹妹吗?珲儿乖乖的,和玉珠姐姐去用膳,待你用完膳,就能见到妹妹啦。”
那时候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生产于女子来说有多危险。有了母亲的安抚,谢珲有些放心了,说:“好,那我就等着母亲和妹妹。”随后便乖乖随着丫鬟去用膳了。
谢珲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和祝明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