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谢宁和哥哥着了丧服,祭拜过后一行人便缓缓地抬着谢昀的棺木进了谢家的墓地。
谢家的墓地在芜城城外的一处山上,守墓的也是家中世代的仆人。
将谢珲下葬后仆从们便先走了,谢宁和哥哥留在墓前,两个人都没有动,四周都静悄悄的,时不时的有一两声鸟叫。郑氏的墓就在谢珲一旁,祝氏的墓和周氏的墓也都在不远处,谢珲一生娶了三位妻房,却没有一个是能陪着他到老的,而他自己也没能到老。
谢宁静静地看着跟前的坟头,在这个鼓起来的坟包之下,躺着的是她的父亲。
其实她对父亲的印象大多都还停留在小时候,幼时天天和父亲待在一起,父亲待她真的是如珠似宝。父亲在任上想要做出政绩,又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照顾,便是每日午间用膳,都要回到后堂去看看她。后来她被祝家接走,父亲那时候也正是在任上受磨砺的时候,想要接她回家,却被祝家从中作梗,官场失意,处处碰壁,后来,是周家想了法子把她接到了盛京,父亲才稍稍安心,但盛京距父亲为官的地方都颇远,父亲便经常寄些东西到盛京去,让她安心。在周家这两年,父女俩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见了父亲都会带她出去玩,只要她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父亲都会满足她,周府的哥哥姐姐都很羡慕她有那样好的父亲。
她刚去周家的时候就住在外祖母房里,曾在无意中听见外祖母说过,父亲娶了三房妻子,他最爱的却只有祝氏。
后来长大了,这些事谢宁也就都明白了。
谢珲和郑家的姑娘结亲是因为幼时与郑家有婚约,郑氏死后只留下了谢珲这个幼子。谢昀在任上与祝氏成婚,虽有娶新妇照顾儿子的意思,但祝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婚后数年他和祝氏都十分恩爱,便是祝氏一直无所出,他都没动过纳妾的念头,只守着祝氏和儿子过日子。再后来祝氏难产而亡,他当时还年轻,却执意为祝氏守孝三年,还亲自动手照顾他和祝氏唯一的女儿。再后来,周恒惜才,想把女儿嫁给他,一开始他是不同意的,但周氏自己愿意嫁给他,而且谢宁慢慢长大了,需要一个母亲来教导,所以他娶了周氏。周氏过门后他对周氏也是尊敬的,但周氏也晓得他心里一直都住着祝氏,也愿意悉心照顾他的女儿,后来周氏去世前还再三央求自己的母亲,一定要把谢宁接到周家去照顾。但谢珲对周氏感激是有的,爱却谈不上,谢珲后来不愿意再续娶,也是觉得儿女都大了,他自己无心再娶。
谢宁知道父亲的心里一直是感激着周家的,可是,就在父亲死前,却叫她离开盛京,谢宁百思不得其解,盛京到底有什么危险呢?父亲是相信周家的,但却让她离开,是有什么事连周家都护不住她吗?
可是,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父亲死了,她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谢珲又何尝不是呢?他自幼跟在父亲任上,虽然父亲总说男孩子不能娇养,对他也颇为严厉,但父亲是疼爱他的,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督促他的学业,长大后,很多道理都是父亲教的,后来自己外出为官,父亲不放心,特意把身边跟了几年的人给了他,做他的小厮。他想着自己长大了,他外放为官,父亲就可以回到京中了,以后他可以帮着父亲照顾妹妹,还能让父亲放点心,他一直在等着父亲传来调任回京的好消息,可是,等来的确是父亲身亡的噩耗。
谢珲从徐州赶往平州的路上,一开始其实是有些恍惚的,他不敢相信父亲就这样死了,明明年节的时候才见过父亲啊,不过半年时光,前几日父亲还给他去了信,问他的近况、问他在任上可有不顺,他的回信还没寄出去,父亲就没了。后来听闻妹妹也去往了平州,心里便只剩下了担心,父亲没了,他不能再让妹妹也出事了。
谢珲自小是被祝氏养大的,虽然郑氏生下了他,但自他有记忆起,日日见到的都是祝氏,也一直是把祝氏当做亲生的母亲来依赖的。长大了,知道了郑氏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他自然是感谢郑氏生了自己,也知道郑氏生下他不容易,可他心底里依旧是最依赖祝氏,祝氏教导他,关心他的衣食,教他读书识字,在他幼年的时光里,全都是祝氏的身影。他也很期待母亲能给自己生下一个小妹妹,可是妹妹有了,母亲却没有了。那时候他看着妹妹小小的一团被父亲抱在怀里,母亲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动静,后来每每回想起那一幕,他都觉得这一生应该不会再有比那还要难过的时候了。
谢珲一直知道父亲心里放不下母亲,无论调任到哪里,父亲的书房里都会放着母亲的画像。比起自己,父亲自然是更疼爱妹妹,可他从来没有嫉妒过,他知道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想和父亲一样,来保护妹妹,他努力着,想让自己便的更优秀,可以为父亲分担一些担子,可以让妹妹不再寄人篱下。可是现在父亲死了,妹妹病的很重,而且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这一切都和他对未来的规相去甚远。他总是想安慰妹妹,让妹妹别担心,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本来父亲马上要调回盛京了,入了朝,父亲就是三秦大员了,现在父亲死了,他要给父亲守孝,三年之后的起复,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现在手中没有权利,想要调查父亲的死因难重重,但是那是父亲啊,是他唯一的父亲,他不能让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也不能让妹妹失望。
现在,父亲就躺在面前的这一堆黄土中,以后,在这个世上,他就真的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父亲的死对妹妹的打击太大了,妹妹身子本来就不好,受了这场打击,越发的体弱了,所以,他得振作起来,得去查清楚父亲的死,得照顾妹妹把身体养好。
谢珲在这一刻也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父亲死了,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