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住了,瞪大眼睛,望着我身后躺在月光里的小径,一切景象安祥如梦境,我没有见到其它任何东西。然而从寂静中,危险在迫近,再一次传来低低的、嘶哑的声音,比以前响多了、近多了。毫无疑问,有个东西已嗅到了我的气息,每分每秒正在逼近。
我像个傻瓜一样,仍呆站着,盯着我走过的小径。我忽然看见了它。就在我走过来的空地那一边的灌木丛里,有东西在动。一个巨大的暗影跳进了皎洁的月光中。我说“跳”,是因为这个野兽的行动像袋鼠,身子前倾,用强大的后腿向前跳跃。它个头很大,有力气极了,犹如一头站立的大象。尽管体型极大,但并不阻碍它的迅猛。当我看到它的形状时,希望它是条禽龙,我知道这东西是不伤害人的,但我真是无知,很快我看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动物。不是温和的食草兽,而是巨大的食肉怪物。它像一个巨大的癞蛤蟆蹲在那里,那形象曾在营寨边惊吓了我们。那恐怖的的叫声和追击的迅猛向我表明,它是大型食肉恐龙的一种,是最可怕的野兽,曾经遍布全球。这巨兽倾下身子,用前蹄慢跑着,每走20码,就用鼻子嗅一下地面。它闻出了我的足迹。偶尔它嗅的不对,但马上又抓到了我的气息,立即飞跃前进。
甚至现在,我回想起这场噩梦的时候,脑门也会冷汗直冒。我怎么办?我无用的枪还在手中。它能有什么用处呢?我绝望地想在附近找到块岩石或大树,但目光所及没有比小树更高的东西了。我知道这怪物扯倒一棵普通的树就像扯倒一根芦苇。我惟一可能的机会是尽快跑掉。但在这碍手碍脚的地面,我无法奔跑。当我绝望地观察周围时,发现在我前面有条平坦的小路。我是个跑得很快的赛跑运动员,而且现在竞技状态极好,所以我扔掉无用的枪,沿着小路飞跑,不论在这以前还是以后,我都没有这样狂奔过。
飞奔了半英里,我的四肢酸痛,胸部起伏得像拉风箱,我感到我的喉咙要爆裂了。但恐怖就在身后,我跑,我跑,我跑啊。最后我停下来,几乎不能动了。小路仍旧躺在我身后,我想我把它甩掉了,可是突然,一声钝响,彻底撕碎了我的幻想。那是巨足震击地面的声音,又是一声怪物的喘气声。这个野兽,它再一次赶上了我,近到我的脚后跟了。我完了。
我的神经出了毛病,在我狂奔之前,居然闲荡了那么长时间!让它循着气味追猎而来,它的行动是缓慢的,当它实际上看到我时,我才开始跑。现在它开始用眼睛追猎了,小路显示我跑向哪里。现在它弯下身子,全力飞跃起来。月光闪耀在它那巨大的凸眼上,月光闪耀在它张开的嘴里那排巨大的牙齿上,月光闪耀在它那短而有力的前臂的爪尖上。我恐怖地尖叫了一声,转过身来又沿着小路猛冲。我身后那动物浓重的呼吸越来越响了,它那沉重的脚步就在我的旁边,每一秒钟我都觉得它的爪子就要夹在我背上。突然间咔嚓响了一声,我坠入进去,眼前一黑,一切都安静了。
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那不过,我想,不过几分钟——我被一种最可怕的刺鼻的气味熏醒了,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碰到了一大块肉,而我另一只手摸到了一块大骨头。我头上,盖着的是一块圆圆的星空,这向我表明我是躺在一个深坑的底上。慢慢地我支撑着站了起来,把全身摸一摸,从头到脚都是僵直的,全身疼痛,但一根骨头也没有断。我究竟是在哪里,我困惑的脑袋开始运转了。我恐惧地向上望着,准备着看见圆形天空的背景下那个可怕的脑袋,不过我没瞧见那怪兽的踪迹,也没听到上边有任何声音,因此,我开始慢慢地走动走动,到处摸摸,想弄清楚我正巧掉进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
我已经说过,这是个坑,坑壁光滑而倾斜,水平坑底大约二十英尺宽。在底上,是一块一块的肉块,大部分已经腐烂,气味难闻极了。在肉块之间磕磕碰碰一番之后,我突然站在了一块坚硬的地面上,在这窟窿的中央,我发现稳稳地竖着一根尖柱子。柱子很高,用手我够不着顶端,它上面涂满油脂。
我突然记起了口袋里有一个小铁罐,那里面放着一些蜡烛,我点燃了一根蜡烛,终于能对滚进来的这个地方作一番考察。毫无疑问——这是个陷阱,是人的手做成的。中间的柱子,大约九英尺高吧,顶端削尖了,乌黑黑的,那是由动物的陈血染就的,从上面掉下来的动物刺穿在柱子上。坑底下的肉块就是那些遭难动物的尸体,它们被切开了,好腾出柱子准备下一个犯错的动物掉进来。
我记得查伦杰宣称过,高原上不可能有人类,因为他们渺小的武器抵挡不住这类四处游荡的巨兽。但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了,武器管用。巨大的蜥蜴样的动物钻不进当地人住的小山洞,而当地人运用他们不断进化的头脑,在它们经常奔跑的小路上开挖了陷阱,盖上了枝叶,从而猎杀这些巨兽。
人类总是主人。
对一个行动灵敏的人来说,坑的斜墙是不难爬上去的,但是在冒险往上爬以前,我犹豫了很久。我相信一上去,自己就在怪物伸爪即及的范围内了,那个可怕的动物只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我怎么能肯定它就不会潜伏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或许它正渴望着我的出现。我想到了查伦杰和索摩里关于这类大蜥蜴习性的一次对话,两个人都认为这些怪物很愚笨。他们都说它们那个小小的头盖骨里,没有为理智的产生留下空间。如果它们在地球变迁中消失了,那确实是因为它们的愚笨,它们无法适应环境的变化。
那怪物已意识到我出了什么事,就此,我作了一番联想和判断。确实,它更可能是没脑子的动物,完全靠模糊的掠食本能指导行动。自然,当我不见了,一阵惊讶之后,会放弃它的追捕;它会走开,大概没法去找别的猎物吧?我爬到坑沿,看了一看。星星很少了,天空开始发白,清晨的冷风吹到我的脸上非常舒服。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我的仇敌。慢慢地,我爬出来,在地上坐了一会,准备一旦有什么危险出现,就再跳进“避难所”里去。绝对的寂静和渐渐发白的天空,让我安心了。而后我鼓起仅有的那点勇气,沿着我来的路走回去。没走多远,我捡起了我的枪,而后不久,我找到了指引我道路的小溪,我那惊恐的目光不断向后扫视着,往营寨赶路。
忽然在清澈宁静的黎明中,远处,响起了一声步枪的枪声,令我想起了远方的伙伴。我停下来,倾听着,但再也没有什么了。刹那间,我为一个想法震惊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危险降临到我的伙伴头上了。随后,一个简单、更自然的解释来到我的心里,毫无疑问,他们发现我不在了,他们设想我在森林里迷了路,放这么一枪可以帮助我找到回家的路,我们确实作了严格的约定以对付意外。但如果这意味着他们以为我已陷入危险,他们不会犹豫而冒险开枪,那我就要尽快赶回去,让他们安心。
我想要加快脚步,但是我已精疲力竭了,不能按我希望的那样走得飞快,最后我来到了我认识的那个地方,左边是翼龙沼泽,前面是禽龙出没的空地。现在我是在最后一道林带,过了它就是查伦杰要塞了。我高兴地呼喊着,以减轻他们的恐慌。但是没有庆贺之声回传过来。我的心在不祥的寂静中沉了下去,我加快步伐跑了起来。寨子在我前方升起了,还像我离开时那样,但大门开了,我冲了进去。冷冷的晨光照着眼前可怕的一切,我看见我们的东西扔得地上到处都是。我的伙伴们不见了,在靠近那堆火的灰烬的地方,汪着一滩深紫的血。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晕眩了,我几乎丧失了理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昏头昏脑地回忆着过去的一切,犹如一个人在噩梦里。我在林中围绕着空营寨狂奔着,扯着嗓子呼叫我的伙伴。从静静的阴影里,没有传来回应。一种可怕的想法促使我绝望: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在这个毫无生路的地方,可能就剩下我自己,而且没有回到下面世界去的任何办法,我可能就要在这个噩梦般的国度里慢慢地死去,一阵阵落叶,掩没我冰冷的躯体。这些把我逼向绝望,我撕扯着头发,在绝望中垂下了头。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多么依靠同伴们,查伦杰稳固的自信,约翰勋爵专横而幽默的冷静,离开我的伙伴,我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的孩子,无望无助,我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
在此之后,我陷入困惑之中,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灾祸突然降临到同伴的头上。整个营地的混乱景象表明,这里遭到过某种类型的袭击,无疑,步枪就在那个时刻开火了。只有一个人开了一枪,显示战斗是立即结束的。那支枪仍躺在地上,还有一支空弹夹躺在旁边,它原先是挂在约翰勋爵屁股上的。查伦杰和索摩里的毯子挨着火堆,表明那一时刻他俩正在睡觉。军火和食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倒霉的照相机和金属箱子混杂其中,但一个也没丢失。另一方面,所有暴露在外的东西——我记得这样的东西不少——全都不见了。袭击者是一群动物。而且不会居住在附近,他们袭击之后,扔下“无关紧要的东西”,扬长而去。
如果是一群动物或是一只可怕的大怪物,那么我的同伴到哪里去了呢?一只猛兽真的吃了他们,留下了残迹。这滩活生生的、可怕的血就昭示着这一暴行。这样一只猛兽曾在夜里追猎过我,它吃掉一个受害者,就像猫儿吃掉老鼠一样轻而易举,它溜走了,然后其它人追击那怪物,而且确实都带走了各自的枪。我不再绞尽脑汁去想那些似是而非的问题。我在林子搜巡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可以下个定论。我恍恍惚惚,只是由于运气好,一小时游荡后,我发现自己站在营寨的门口。
一个想法忽然来到我心中,我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在这个世界上我还并不完全孤独,在悬崖底下,我与世界还有个联系点,那里等待着忠诚的赞波。我到了悬崖边上,伸出头望着,确确实实,在小小的营帐边的一堆火旁,赞波正蹲坐在毯子上。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还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对面。那一刻,我的心欢快地跳起来,以为是一个伙伴找到下去的路,平安地爬下去了,但我仔细一看,希望就消失了。初升的太阳映红了这人的皮肤,他是一个印第安人。我高声叫起来,挥舞着我的手帕。赞波马上朝上望着,挥着他的手,并且转过身去向那块巨岩上爬。一转眼,他就站在岩石的顶上了,带着深深地悲痛,听着我给他讲述我们的遭遇。
“你们进了魔鬼的国度,马龙主人,”他说,“魔鬼要把你们都抓去侍候它,马龙主人,你得接受劝告,赶快下来,要不它也会把你抓去。”
“我怎么下得去呢,赞波?”
“从树上弄些藤蔓,马龙先生,往这扔,我来做个桥。”
“我们想到过这个。可这没有能经得住我们的藤蔓。”
“派人找绳子,马龙主人。”
“我能派谁,往哪儿派?”
“派人上印第安人村庄,印第安村庄有的是绳子。印第安人在下边哪!派他。”
“他是谁?”
“我们的一个印第安人。其它印第安人打他,夺去了他的钱。他回到我们这儿来了。准备带走信,带回来绳子——什么都可以。”
带封信!为什么不呢?也许他会带来帮助,而且他可以确保我们的生命不至于白白耗尽。我们赢得的所有科学新闻,都将送达家乡朋友的手中。我已经有两封信等着发。我用今天的时间写第三封信,完整描述我夜间的奇遇。印第安人能把这个带到文明世界。因此我通知赞波傍晚再来,我耗尽这忧郁孤独的一天,写了这封信。我也写了一个纸条,让印第安人交给任何他能遇到的白人商人或轮船船长,恳求他给我们送些绳子来,我们的生命就靠它维系了。这些信件我在黄昏的时候扔给赞波,还有我的钱包,包括三个金币。我把这些钱都给印第安人,答应他如果带回来绳子,将给双倍的酬金。
那么现在你会明白了,我亲爱的麦卡德尔先生,这封信是怎样到达你手里的,万一你再也听不到你不幸的记者的消息,你也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今晚我太累了,不能按计划做事。明天我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先和下面的营地保持接触,搜寻我倒霉的朋友们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