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三千鸦倒在沙地上,身周四散着乌鸦,而落英飞旋,将他身子裹住。
龙之剑收剑回头,却发觉一众武士将他簇拥围绕了起来。
满座人皆想看看斩杀了羽生家的武士究竟是谁。
但转瞬人便被驱逐,羽生家那家主,三千鸦的父亲提着剑要同龙之剑决斗。
按龙之剑这乡人身份,他,必须同羽生家主决斗。
但下一刻,于二楼观台上抢下一人。
佐佐木小次郎拦住了羽生家满脸泪痕的父亲。
“伯父。”小次郎露出谦和且悲戚神色。
羽生家主看着小次郎,手中的剑指着龙之剑。
“他违背了规则,杀了人···为何你还要护他?”
佐佐木云淡风轻道:“在下并未护他。伯父,在下,想亲自为三千鸦复仇。”
他转身看向一众武士,看向同武士对面站着的龙之剑。
龙之剑这样的乡民,原本不可能站在这里,是什么推波助澜般把他推向御中城皇帝的庭院之上呢?
佐佐木想不通,便化作淡淡微笑,扬起剑刃。
且让剑说话。
这时,满座宾客才看到神采昂扬的佐佐木小次郎。经皇帝允可,佐佐木那长袍上纹了一条龙,而他头箍玉环,束住墨般长发,玉一样光滑的手臂轻轻搭在腰间。
而腰间,那柄大神官司国光则青光四射。
众人重又簇拥起佐佐木来,
而龙之剑一侧十分萧然寂静。
佐佐木指着这一众围绕他的武士,却对龙之剑问:“你有什么?”
少年掂量起自己手中物事,“我有剑,这就够了。”
佐佐木忽而咬紧了牙,忽朝黄金台上有些惆怅的皇帝朗声道:“陛下,臣请愿,要用真剑比武。”
皇帝好像没有听清般,“佐佐木,你说什么?”
佐佐木重复道:“在下请用真剑比武。”
皇帝思考片刻,忽而笑道:“也好,这最后一场,便用真剑比武。”
真剑,意为杀人。佐佐木已做好将龙之剑斩作肉泥的打算。
这时,东方一角爆发出反对声,流川蛇九起身道:“陛下,用真剑剑斗,便不怕搅得御中城血雨腥风么?”
皇帝仍道:“用真剑比武。”
这时,皇帝好像自言自语般,“斩杀一个不重要的乡人,有何可怕?”
何况,这一介乡人已经羞辱到了自己统治下的武士名誉,皇帝早已欲除之后快。
这本就迎合皇帝所想。
于是,负责剑斗的大名,提出来一只放铁剑的箱子。
龙之剑看着面前的箱子。
大名戏谑道:“没有名字的人,自然没剑。你且挑一把罢。”
龙之剑仰天大笑,从腰间引出一柄泛着白光的剑。
松岛信的铁剑。
大名愣了一下。
龙之剑道:“把箱子挪给佐佐木!”
佐佐木愣了一下。
龙之剑继续笑道:“恐怕,佐佐木不愿用那柄大神官寺国光斩我。”
这时,青光一闪,爆发山洪剑意。
佐佐木像是前朝剑圣再世,举着神官寺国光指向龙之剑,“就用这柄剑将阁下魂魄削去。”
大名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忽而问:“你们二位,是否先前便认识?”
佐佐木当然认出了龙之剑是那被斩杀剑僧的仆人,早知如此,自己应当斩了他的。
可是,在当时,那时的自己为何没有选择斩杀龙之剑呢?他又想不起了。
龙却道:“开始剑斗罢。”便欲上台。
这时,大名拦住他,指着死去的三千鸦,“阁下且等我等将这厮清理了再讲罢···”
三千鸦生前光环围绕,死后却被看作累赘。
不知是否是家族诅咒,三千鸦今年恰好十八岁。
看来,那四柄妖刀并未镇住他家族的世代诅咒。
“且,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大名对着龙之剑道。
一个时辰后,龙之剑便会同佐佐木举行最后的决斗。
流川败父子,森罗,峰岛寺,立川公主,以及认识他的人们都悬着心等候着那一刻。
龙之剑撤回到道场前面的回廊,拔出松岛信的剑,对着墙壁挥舞起剑。
而这一个时辰里,佐佐木则回到自己的二楼,喝起茶水,云淡风轻。
现在他眼中皆是直线。
他的剑道已经到达人生巅峰,所有人的模样在他视野中都失去原本面貌,而化成一条条供他斩杀用的直线。
而龙之剑,拘泥于仇恨,当然无法如他这般看清剑的轨道。
未曾设想,佐佐木竟然无意中学会了五轮书上记载的无上剑术,无心诀剑。
蛇九,峰岛寺都注意到这点,为龙之剑暗自担心。
可道场却已关闭,他们没有机会再去场下指导龙之剑出剑。
而龙之剑只能在道场十分辛勤地出剑,流下颗颗汗珠。
佐佐木十分轻松地等着,忽而问身边小妾:“那个龙之剑,现在在干什么?”
小妾受他那只玉手轻轻摸下脖颈,娇羞道:“那个乡下人,此时还在舞剑呢。”
她感到佐佐木的手僵硬了一下。
于是,小妾抬头,却看到佐佐木额头上青筋鼓起,接着佐佐木竟将一颗臼齿咬碎,吐出口鲜血。他笑了笑,“这时候,他还在练剑?”
佐佐木道:“很好。要叫他知道,任何剑,到我面前都会变成一块玻璃供我打碎。”
沙场上,又换了一盘新沙。
羽生三千鸦的尸身已去,就好像他未曾站在沙场过一般。
佐佐木提着那柄开了刃的大神官寺国光,按照天龙流的起手式展开。
而他的对面,则是使着一种从未见过架势的龙之剑。
因为没人见过这般架势,所以武士们重又观摩起龙之剑。
佐佐木问:“这是什么剑?”
龙之剑道:“我自己创的剑。”
佐佐木愣了一下,忽而大笑。
场下听到龙之剑话语的武士也纷纷大笑。
“你的剑?”佐佐木笑道,“好,很好,想不到,临死前,你还能令我发笑。”
龙之剑将左手手腕放在身后,而握剑的右腕却高举在头顶,剑尖指着佐佐木。
这个姿势,正与当年寺庙中剑僧行拜的那尊雕像一样。
他并未散开杀意,却已令人感到杀气阵阵。
可惜没有月亮,否则,龙之剑的圆月流便能剑如其名了。
剑斗前最后一刻,拿着花名册的大名道:“两位还有何话想说?”
佐佐木对龙道:“我便用天龙斩杀你。”
龙对佐佐木道:“而我,则有一剑,可破天龙。”
大名从两人身边退去之时,佐佐木眉眼一动,龙之剑于他眼中已经化成了直线。
大神官寺国光出鞘,如龙,佐佐木竟将其掷了出去。
剑光闪耀,不知为何,所有人脑海都想起各种各样的事物——
玉盘,散沙,游鱼,天龙一剑飞来。
龙之剑已出剑。
忽而,席间的流川败大叫道:“不要出剑!”
那柄剑并非大神官寺国光,而是柄蓄满杀意的另一把刀,一柄诱饵刀。
正是为了引诱龙之剑露出自己的手腕,那时,佐佐木的天龙便会张口将其撕断。
但龙之剑轻描淡写般便击飞了那柄诱饵刀。
与此同时,大神官寺国光青光一闪,斩向他的手腕。
然龙之剑并未动用手腕,而是扭动腰腹的力量扬起一个圆月般的剑弧。
腰腹如鞭,而手腕未动。
天龙流是斩人手腕的一剑,遭遇这样利用腰腹的摆动力出剑的剑法自然失去全部功效。
叮的一声鸣响,龙之剑手中的无名浪人剑抵住了佐佐木的大神官寺国光。
而两人的头颅隔着剑刃,互相冒着火花般注视对方。
龙与佐佐木一同在各自的剑刃中倾注了巨大力量。
一时间只听得剑刃摩擦的脆响声。
佐佐木眼中,龙之剑的身躯有道能被他一下斩杀的中线,可那道中线却被龙的刀挡住,他必须断去龙的刀。
可,什么刀究竟如此锋利,却能挡住他那大神官寺国光的一击?
松岛信二十年间携带那柄剑周游瀛洲岛,每天为其擦拭磨刀,自然锋利。
佐佐木大笑道:“但,还不够锋利。”
下一刻,他猛压大神官寺国光,两道相抵的剑刃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忽而,龙之剑感到手中一阵轻盈。
松岛信的剑被佐佐木斩断了。
佐佐木那一剑便要斩他胸膛,只可惜,龙之剑是借助腰腹的力量出剑,他猛一收腰,剑贴着他的脸划去。
龙之剑的一绺头发落在了沙地上。
佐佐木道:“你已无剑了···”
他举起名剑大神官寺国光,将欲斩首龙之剑。
骤然,席间爆发一声大吼,峰打不杀剑峰岛寺起身招手道:“小子,你的剑,还你!”
接着峰岛寺将龙之剑最开始的那两柄黑剑投掷而来。
龙之剑好像同他心意相通,没看一眼轻轻一接便接住了那两柄一长一短的黑剑。
是他那先生,剑僧的剑。
一短一长,龙之剑按着架势,将长刀压低,而短刀举到头顶,剑尖均指佐佐木。
佐佐木看着那两柄黑刀,忽而记起了一年前同剑僧谈话的画面。
那是场愉快、纯粹关于剑道的对话。
可惜,他却因为一时贪念,将剑僧斩杀,最后却也因为剑僧死死握住剑刃而未能将其剑夺走。
而死死握住剑刃的剑僧,最终将剑遗赠给了面前剑斗的少年。
龙之剑道:“想不到罢,佐佐木小次郎,最终,你竟会被这两柄剑斩杀。”
佐佐木盯着龙之剑,在他眼中,龙之剑仍是一条条直线,一条条剑的轨迹。
可,紧接着,他感到内心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惶恐不安。
龙之剑这一身直线开始晃动,逐渐混沌。
佐佐木晃了下脑袋,想看清剑的轨迹。
可过去斩杀的人,那些记忆却在此时笼罩他的心头。
龙之剑脸部的直线忽而聚拢,逐渐组成了一张脸,正是龙之剑的脸。
佐佐木再也看不清那些剑的轨道。
不知为何,佐佐木的剑变慢了,而龙之剑则因满腔正义,出剑越来越快。
龙气息稳定,甚至道:“你的剑慢了,可我却想着自己的道义,剑越发快了。”
两人剑斗的同时,东方的流川家席位之上,流传蛇九忽而站起身。
他念叨道:“无心诀剑···”
无心诀剑···分为上下两卷。
而远处,峰岛寺也正想着此事。
无心与诀剑既然同是五轮书中记载的内容,那么为何要将两者分开呢?
忽而,两人同时恍然大悟。
“无心诀剑的真意并非要人无心和背离剑道,而是···”峰岛寺念叨道。
无心,便会诀剑。
倘若人无心,那么就会离开剑道越来越远。
正义的剑才是永恒不败的。剑客知道自己的剑为正义所驱,出剑没有一丝犹豫,表现为快。不义的剑,则恰恰相反,因为不义而心怀鬼胎,三心二意,最终败北。
看着龙之剑和佐佐木,流川蛇九和峰岛寺同时领悟无心诀剑的真谛。
无心就会诀剑,因此必须有心。
而佐佐木因为无心,正在逐渐诀别自己的剑···
佐佐木感到自己的剑慢了,而这种想法却又成为自己出剑时的杂念,导致越来越慢。
而龙之剑知道自己正义的,于是想也不想,最后发出快极的一剑。
合风,
一字,
天龙。
逆天龙一剑自龙之剑手中脱出,顺着佐佐木小次郎的咽喉划过。
顷刻间,大神官寺国光断裂,佐佐木愣了一下,捂住自己的咽喉。
却没有血液流出,再一看,大神官寺国光已经断成两截。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家传的断剑。
他没死,但他的剑却为他抵了命。
此时,佐佐木已然是必败的了。
可观台之上,皇帝忽而起身,自言自语道:“看来,要斩杀捣乱的乡下人,还得出番力气。”
他从背后的屏风后取出一只宝匣。
宝匣中藏着柄白到极致的剑刃。
接着他郑重取出,其后从三楼观台上朝佐佐木小次郎喊道:“小次郎,我借你柄剑。”
一道白光闪过,小次郎愣着神,看着手中的白剑。
沙场四周群情耸动。
那柄剑,却是天下第一的名剑,只有历代皇帝方能使用的天丛云之剑,正因此,天丛云又名皇帝印。
“这柄剑,既然交由你手,想必你已知道我的意思。”皇帝冷睨道。
握着皇帝印的小次郎并没有感到这柄剑多么伟大。
他看向面前的龙之剑,喃喃道:“皇帝印···”
他不知为何,从体内涌出股力量,朝龙之剑冲来。
龙之剑也放下架势,朝他冲来。
皇帝印之剑同黑剑相抵。
一白一黑,呈现绝对对立。
此时,两道剑气已涤荡得四周樱花落尽。
佐佐木拼劲气力,想如同方才断去松岛信的剑一般再次断去龙的黑剑。
他朝下猛然压动皇帝印。
既是天下第一剑的皇帝印,那么必然不会被断去。
他就这么想着,可再也看不到那一道道直线了,他已远离了剑道。
而龙之剑全神贯注,耗着心力苦苦抵挡着皇帝印的迫压。
远处的流川败握紧拳头,为龙之剑默默打气。
森罗狡黠的重瞳也不再转动,紧张地盯着那两柄剑。
剑斗是一瞬间结束的。
一声铁器断裂的脆响过后,皇帝印碎为两截。
佐佐木胸膛被龙之剑一剑斩破,鲜血溅了一地。
他面朝前方,歪倒。
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明日就能当上将军,为何今天却会···
他忽而想起,自己曾经的道,记得那时,自己还为受苦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偷偷哭过呢···
只可惜,天龙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