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的着装并未被人识破。
但她袍子里装着的可是她心心念念的红豆年。红豆年紧紧抱着她身子,右手藏于她那宽大袍子的袖中,于是可以发出致命一掷。
无心下台前,那位老人冲她过来,淡淡道:“小九这手漂亮的暗器为何先前不曾露上两手?”
无心道:“既然都想杀我,倘不留底牌,岂能活到最后。”
老人微笑:“小九还想活到最后么?”
无心无心玩味老人这最后一句话,她隔着衣服按住怦怦跳的心房,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廊处正有几个人打量她,红豆年躲在她袍子里,看不到外面的光景。
他想,天,也许亮了。
那么他何时能从这里逃出去呢?他不想利用无心,倘若逃不出去,他也不想利用无心。不过,他也有很多问题问她。
无心绕开走廊,但身后有脚步声,她察觉有人跟着她。可她身上带伤,走得不快,索性回头。红豆年不知道无心为何回头。
无心已看到,跟着她的是个男人。男人身材矮小,臂展却若猿臂般修长,鹰钩鼻挂在眯着的双眼底下,他看到无心停下,便也停下。
无心道:“小五,有何事么?”
无心是小九,这个男人则是小五,而红豆年据刚刚那老人的话中推测,像无心这样的杀手有十个,并且贴上数字标签,而他们这十位杀手是随时变更的,但替代他们的人选却竟直接从死囚中选出。
这就实在奇怪,什么人有权力动用死囚呢?而这十位杀手,究竟要杀谁?那个老人无疑是雇佣他们的人,他又是谁?
小五道:“九姐何时喜欢用暗器了?”
无心道:“与你何干?”
她刚说完,立时语塞,她忽而想起,小五正是暗器名家。
她捂住嘴,而小五眯着的眼猛然张开,盯着她的手看。她那只胳膊肌肉纹理十分明显,可是小五却知道,这并不是只使暗器的手。
但方才那两只天下无双的镖,却是发自小九。
无心表情冷淡,“若无事,我便要走了。”
“九姐。”
无心转身,“又怎么?”
小五突然从袖中伸出两指,指上夹着两朵铁梅花。
梅花的寒芒亮出,红豆年已全神贯注。
无心看到小五的梅花,问:“你已经是十人之一,为何还要向我亮刃?”
小五道:“比起生命,我现在反倒在乎武学的造诣。”
无心道:“你在乎的东西,与我小九何干?”
小五道:“单凭想象可猜不出武学上有多大造诣。要印证猜想,就要厮杀。”
无心沉默,她知道小五是个心傲的男人,他早已垂涎前面那四位杀手的名号,但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她负伤的日子与她决斗。
小五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个女人。可你那手暗器,别人看不出,我却知道是非凡的绝技,甚至我都无法发出。但正因此,我想试试,自己与你相比究竟又如何。”
此地,位于皇城中最无法无天的地带,甚至允许杀戮,死个人再寻常不过。
可小九却极在乎躲在她身旁的红豆年。
然而这时红豆年却顺着她的脊轻轻捏了一下。
小五看到无心猛地满脸通红,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九会包藏一个男人,所以只当她在犹豫。
小五已不在乎,杀机暴起。如弓的猿臂扬起梅花,而梅花则扑向小九眉心。
小九左手刀出,挡下一只梅花。
可是梅花是一朵一朵地长在花枝上的,她挡下一只,其余的梅花则纷纷飘落,若大雪击倒了一棵梅花树。
只不过,梅花树的落英是缤纷绚烂的,而小五的梅花中却尽是无情与杀意。
何况,小九并不擅长使刀。
小五总共射出五十三朵梅花,朵朵朝着无心要害绽放,他之所以不发第五十四发,只因他知道不需要。
五十三朵已能要她性命。
可小九迟迟未动的右袖却在五十三朵梅花飘出的一刻微动,她的右袖中飞出五十三颗米粒一样的东西,颗颗扣在五十三朵梅花上。
小五的梅花镖被稳稳卸力,落在无心身旁,黑暗中发着铁器银光,好像在点缀着无心的妖艳。
小五的脸色瞬间灰暗,猿臂放了下来。
他不敢相信,那将他镖打落的暗器,竟会是脆弱的红豆。
小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平静的无心,愣在原地。满地的红豆就像是血。
无心无心看他,拖着袍子回到自己房间。
她回到房间立刻坐倒,解开自己宽大的袍子,而红豆年则从她身边滚出来。
她使劲按着怦怦跳的心,一边看着红豆年颤抖着喘气。
就好像一场大梦,不想从梦中醒来,她沉浸在莫名的臆想中。
忽而,红豆年喊了她一声:“无心!”
她才猛地抬头,看红豆年。
“你怎样了?”红豆年问。
“我、我很好,不过,我不喜欢无心这个名字了,你以后…就叫我小九罢。”她道。
“这样不够好。”红豆年道。
“那你要怎、怎样?”
“我要叫你九儿。”红豆年道。
小九的脸红到耳根,现在,谁还能说她是个冷酷的杀手?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对红豆年的感情,忽而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不必,且消停消停。”红豆年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也只有你才能回答我。”
她木讷道:“什、什么问题?”
红豆年道:“你不是齐莉菲,却为何伪装成齐莉菲的模样?”
听到齐莉菲的名字,她忽而像触了电,面色沉下来。她冷冷道:“你从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红豆年愣住了。
这时小九,这个看似木讷的女人,脸上流下了好多泪。
“你是因为齐莉菲这个女人,才在乎我的吧?”
黑暗中,她的短发落下,挡住了流泪的脸。毒妃齐莉菲本是长发,照理,小九若要模仿她,就该留一头长发,可她迟迟不留,大抵也是抵触这种低级的模仿。
但她短发虽然繁乱地落下,红豆年却凑前将她的头发捋顺了,“九儿!九儿!”
小九抬起头看他。
“谁要你这么做的,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模仿别人?”红豆年问。
小九道:“红豆年,你这问题,问得好蠢。”
红豆年道:“哦。”
小九淡淡道:“我替主子办事,当然是主子要我这么办的。”
红豆年道:“普天下,何人能成你的主子呢?”
她道:“我也曾是死囚,只不过为了活命,才参与到杀戮中,爬到人堆顶就有可能活命。”
小九接着说:“红豆年,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但我······却忍不住说。”
红豆年道:“你把一切都看得好悲观。”
小九抬起泪眼,她的眼中雾气仍旧,她道:“世界本不就是悲观的么?”
红豆年盯着她,很久很久,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叫你相信,我是想要帮你从杀手的循环中解脱呢?”
他情不自禁将小九抱住、抱紧了,木讷的小九躲在他怀里,从他身上闻到好闻的红豆香味。
真的是梦啊,小九想。
她淡淡道:“你的毒我早已解了,若想走,便顺着走廊下去,以你红豆年的水平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
小九绝不能在这种梦幻中沉沦,理性告诉她,要将红豆年快快从她脑海抹除掉,否则,否则,否则又怎样呢?
少年道:“休想。”
于是,小九彻底沉沦了。
红豆年道:“那个老人既是你的主子,为何能有如此大的权力?”
小九没有回答他,因为她也不晓得。红豆年只能猜。
他原本是猜不到那个老人身份的。
但并不是说老人身份难猜。
这个地方如此清冷,自然是建在了高处,高处不胜寒。老人能随意挪用死囚,自然在皇城掌管大权。他还是个老头。
天子之下有个这样的老头来着。就是那享有皇城最高阁的文渊大学士朱之臻!
朱之臻深得小皇帝信任,位高权重,自然有这些机会动用死囚、组建杀手。
可朱之臻老人究竟要杀谁呢?以他的身份,杀什么人还能对他有利可图呢?
想到这里,红豆年背脊发凉。
莫非,这些杀手,是要刺杀当今天下的皇帝?
“红豆年,红豆年!”小九喊着他。
“小红豆!”她忽而冒出这么一句,红豆年才去瞧她。
他被人喊过红豆公子、年郎、小年···大多数女人直接喊他红豆年,可叫他小红豆,倒是头一次。
“九儿,我已说过,我要出去,就一定是和你一起出去。”
小九笑道:“只要你能出去就好,管我作甚。”
红豆年静下心道:“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当初来京城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卷入了更大的阴谋中。
“可九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你说呀。”
红豆年问:“你···是怎么会变成死囚的?”
小九低下头,“你不会相信的。”
“你说呀。”
小九道:“我是替朋友当的死囚。”
红豆年愣了一下。
小九续道:“我说过你不会相信。”
她道:“我那朋友在京城杀了人。可她却是名门名士,背后有师父和众师兄弟。她被行刑前托我替她先到场上,而她则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她要先与自己的门派脱离关系,这样她这一死囚就不会忝辱门墙。这的确十分重要。”
红豆年道:“你就这样替了她去当死囚?”
小九平静地点头。
红豆年道:“可是她一去不回。”
小九平静地点头。
红豆年道:“我晓得了。”
小九问他:“你晓得什么了?”
红豆年道:“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