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门,床上躺着的贺英雄早已沉敛下脸,同之前“父慈女欢”的形象大相径庭。见到齐攸进来,他只略抬了下眼皮,面色凝重地示意他就坐。
齐攸一进门,只颔首叫了声‘师傅’,随意又将手上准备好的一叠纸薄递了过去。见他敛下眼,浓密的剑眉此时略略挑起一边,抿起的唇线同下颚曲线流畅而完美。
“师傅,这是这几个月跌打馆的营业状况。”
“嗯。
贺英雄没有笑,只随意翻了翻手中的纸薄放下,明显意不在此。
“攸儿,师傅不在跌打馆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来,你把跌打馆,打理的倒是不错。”
“这是徒儿应该做的。”
见到齐攸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那张精致的面孔下,桃花眼熠熠在目。一时间,竟叫贺英雄看着觉得熟悉的紧。半晌,才见他缓缓吁气,话语间竟有些怅然。
“攸儿,你……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七岁了吧。呵呵,这几年我总是记性不好,总记得你是五岁的时候进的馆,那时候生的瘦瘦小小看着叫人之心疼。没想到如今,已经过了二十二年的岁月了。”
“嗯,多谢师傅这些年对徒儿的养育教导之恩。”
齐攸随意勾起唇角,只嘴边仍无笑意,阴影下的那张帅脸冷倨如水。
“攸儿,这些年,你……怨不怨师傅?”
贺英雄显然没有被字面上的话所干扰,见他精瞳一凝,那张削瘦的脸上沉味复杂,一时看不出是喜是忧。
怪不怪……师傅?
听到此,齐攸倏地一紧,只见他桃花眼深锁,眼中的诧异昂然而出。
“师傅,你这是……”
“攸儿……”
贺英雄从床上缓缓坐起身,脸上的肃穆早已收起,看向齐攸的目光竟有些慈爱。
“你的心思,师傅都懂。这些年了,你对宝宝(我呕——。)存得那份感情,我怎么又会看不到呢。”
“当年接你入馆,我只是看你一个孤儿才刚——失了父母孤苦伶仃,所以一时冲动,便收下了你。只可惜,因为当年你父亲的事情,大家心里还是有些芥蒂。你师母她……毕竟是个女人,心思细腻了些。对当年的事情,始终有些介怀。
“有的时候,我也只是想着,不想要你变成跟你父亲一样……像他那样的极端……”
齐攸楞住,只站在原地深深锁着贺英雄的话,嘴角……竟顿时几分苦味。
---不想要你变成跟你父亲一样。
这句话,他早在刚进跌打馆的那年就知晓。那年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算再过早熟,也抵不过是小孩儿的心思。
旧敌寻仇,全家一夜被灭门……虽然有着贺家欢的老爹不记前仇地收留了他。可是齐攸始终清楚,对着这个新环境新家庭,他始终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局外人。
大师兄刻意的疏远,师母始终带着芥蒂与防备的眼神,还有师傅他……常年对自己苛刻而严厉的面容。
那时候的齐攸,一直不懂,为什么能对着其他人面慈目善的师傅师母,唯有在对待他的时候,始终一副冷冰冰叫人无法接近触摸的模样。
后来他才知道,知道自己父亲当年的背叛师门,知道……对于自己的师傅师母,他始终还是他们心头上的那一根刺。无论他多么用力地去拔掉,但是生根发芽怎么都再也拔不出来。
正在齐攸立于一边敛眉沉默的时候,躺在床上贺英雄倏地叹了口气。半晌,见他似是理清思路,慢言道:
“攸儿,告诉师傅,你……对宝宝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听完贺英雄的话,原地的齐攸只是笑了笑,见他抬眼,眼神中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竟闪现柔光。
“小师妹……我一直,将她视若珍宝。”
视若珍宝,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年少时候刻意的冷漠回避,才会因为当年贺家欢报了清远而不是清则时的别扭与矛盾,才会……这么多年,一直默默无闻甚至连简单的对爱人基本的举动都苛刻着自己的那种克制。
只因为……她跟他之间,始终隔着上一代的恩怨,隔着无数的芥蒂与介怀。
又是良久的沉默,好半晌,才见到贺英雄似是释怀一般笑了笑。
“攸儿,过段时间,我就去问问宝宝她的意思。虽然你小师妹心思单纯幼稚了些,但是她过完年也要24岁了。若是她同意,我便……找你师母她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
“师傅?”
听完贺英雄的话,齐攸似是有些不置信般抬眼,见他睁开的瞳间幽光四射,一种参合欣喜与始料不及的情感柔和其中。盈盈相衬下,竟显得那双桃花眼一时间柔情万分。
一种不符合这个男人的笑容在齐攸的脸上绽开,他强抿住嘴角,却始终掩盖不下嘴上连至心底的那一簇笑意。
“师傅,你是说?我?”
“你不愿意?”
似是预料到齐攸的反应,贺英雄的脸上展现一种老成的把握在怀。
“不是……当然不是……我……”
“还是攸儿你,不想那么早成家,想要再独身闯荡个几年?”
“不是。”
齐攸捏了捏拳,见他又倏地抬眸,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如果是小师妹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嗯。”
听到这里,贺英雄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轻声呢喃道:
“攸儿,忘掉吧,那些你父亲有关的事情,是时候该——全部放开了。”
正在这厢贺英雄与齐攸关于婚事讨论的正欢的时候,那厨房里躲在角落抠老鼠洞数钞票的贺家欢,当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老爹卖掉了。
###
从贺英雄房里出来的时候,齐攸握住拳心一路走了下去,那始终放不下的嘴角总是不合时宜地上扬起来。
刚到楼梯口,碰到上楼的三师弟,打招呼之际,见到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嗨,二师兄,今天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
想到这里,齐攸又挽了挽嘴,看来他今天的确是异于往常了,他或者……真的很开心。一想到刚才在房内同师傅说的那些话,他就忍不住,心头那种踊跃而上的满足感。
霎时间,眼里,脑海里……浮现的却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语。
还记得刚到跌打馆的时候,齐攸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大师兄的不理不睬,周围人的疏远,还有师父师母的防备。那时候的他,活的太孤单太寂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到谷底的感觉。
而也就在那个时候,小师妹的出现,确是他惨淡生活里唯一缀满了颜色的光束。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欢欢时候的场景,那年她不过是一岁多的年纪,牙牙学语,说话哝哝呼呼还有些叫人辨别不清。那时候,因为师傅师母都很忙,并没有人照看她。而小师妹也从来不哭闹,只见到她每天扶着一只小板凳,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面学走路。
见着整整齐齐的娃娃头,柔顺的发丝贴住额头很黑亮,一对如黑提子般的眸子总是水汪汪地瞧着自己。她从不哭闹,跌倒也不闹,就算真的跌痛了;也只是歪着小嘴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看向自己。
记得每次,他想要将小师妹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却都有一个人抢在自己前面抱起欢欢。接着,齐攸便看见师母用一种母鸡保护小鸡的方式将欢欢护在怀里,眼中还是那种防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也是从某天起,他变得开始掩饰自己,掩饰自己的感情,掩饰对那个人举手投足间能透露出的钟情。整天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着小师妹的追随,面对她无意间的失落,即使心如刀刃,却也无法不逼着自己做下去。甚至于,就在他当年忍不住逼着欢欢去考清则的时候,第二天,师娘就来自己的房里找自己谈心。
眼神间有影影绰绰的防备,说的话语间有意无意地暗示着自己。
师娘那天对自己说:
“攸儿,有些事情你还小。对欢欢她,就算是师兄妹,也要有些距离的好。”
他懂得,这些事情,这其中的渊源,齐攸都了切的透彻。
可是他还是忘不掉,始终忘不掉,某一天,某一个光阴似水的下午。
那只软绵绵的小人,尝试松开扶着板凳走路的手,扬起的脑袋上梨涡醉人。见她朝自己走过来,缓缓地张开两边的手臂,软糯的话语直叫人吸了进去。
她对他讲:
“二师兄,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