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拉尔·阿尔—卡利姆坐在咖啡馆里喝着茶，他听见宣礼声回响在的黎波里上空，仿佛是暗示着他的行动是正确的。他知道，这不是巧合。由于正全神贯注地、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行动的步骤，他没注意到太阳正朝地平线缓缓落下。
到目前为止，他在行动中主要扮演辅助性角色，提供交通工具和信息，为战友提供庇护场所，以及偶尔协助侦察行动和搜集情报。他自然摆弄过武器，但令人十分羞愧的是，他从未拿起武器与敌人战斗过。这一点马上就会改变，准确地说，就在明天拂晓之前。当然，正像他在训练营里学到的那样，精通并熟练使用武器在行动中所起的作用很小。起码在这一点上，美军是正确的。大多数战斗的胜负在士兵们被派上战场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你必须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你的计划。失误往往是准备工作不足造成的。
他选择的目标很难下手，不仅是因为人手不足，关键还在于目标的位置。这座酒店是的黎波里最新建成的酒店之一，楼层很多，而且有数目不明的出入口，可能有二十几个保安在把守，也许还不止。除此以外，现场还有保安部队，由退役军人和警察组成，装备着先进的武器，并得到首屈一指的监控系统的支持。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迪拉尔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但现在这两样都很缺，起码目前没有这条件。也许要等到下一次吧。
于是他又选择了一个次要目标，这个目标曾经被另一个小组——迪拉尔猜测是班加西方面的——提起过，但随后被上级否决了。没有理由，也没有给出什么可供参考的建议。在西方仍在肆无忌惮地发动十字军东征的时候，迪拉尔和他的许多同胞们一样，已经厌倦了等待。不出所料，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和他想法相近的小组成员，不过招募人手是件危险的事，迪拉尔不知道他的计划是否被组织内外的某些人偷听了去。在过去的一年里，卡扎菲的情报机构成功地渗透了好几个小组，其中一个还是由迪拉尔小时候的一个伙伴领导的。他们九个人个个都是优秀的战士和虔诚的信徒，被关进阿齐齐亚兵营后，再也没有从里面出来，至少没有活着出来。
这个次要目标无疑比较容易得手，而且也不是他们首要的惩罚对象，不过一旦成功，迪拉尔确信这会传达明确的信息：战士们不仅不会轻易忘记仇恨，更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杀死我们其中一个，我们会杀死你们一百个作为回应。他不能肯定这次一定能杀死上百人，但这没关系。
迪拉尔和咖啡馆里其他几位顾客一起站了起来，他走到固定在咖啡馆墙壁上的一个搁架旁，取下一张卷起的祈祷毯。正像仪式所要求的那样，祈祷毯很干净，没有破损。他回到自己的桌旁，在砖砌的露台上打开毯子，仔细地将一端对准圣域的方向，然后垂手肃立，开始了礼拜。
迪拉尔念完祈祷词，缓缓地扭头朝左右肩膀扫了一眼——确认天使们已经记录下了每个信徒的善行和劣行，然后在胸前捧起双手，用手掌擦了擦自己的脸。
他看了看手表。该出发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能否活着进行今天最后一次礼拜。
虽然德里斯科尔并不认为他们在兴都库什山脉中长途跋涉和登山运动是一回事，但这还是让他不由得想起一句关于珠穆朗玛峰的老话：到达山顶只算成功了一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安全地下山才是最难办的。对于他和他的队伍来说，这句话简直太对了：登山者们通常沿着一条路线上山和下山，而他和他的游骑兵们为了避免遭到敌人的伏击，不能这么做。更麻烦的是，他们还带着两名俘虏，到目前为止这两位还算合作，但这也许很快会发生变化。
德里斯科尔走到两块岩石中间的一块平地上，停住了脚步，同时举起拳头。在他身后，队伍里的其他成员一起停了下来，并蹲下身子。他们离山谷底部的直线距离有五百英尺。德里斯科尔估计还要走四十分钟，然后沿着谷底再走两公里，接着再朝直升机着陆点前进。他看了一下手表：要加快速度了。
泰特悄悄走到德里斯科尔身边，递给他一大块牛肉干。“俘虏有点儿拖后腿了。”
“生活中充满了无奈。”
“只有到死才能解脱。”泰特回答。
处理俘虏总是会遇上不确定因素，特别是在这种环境下。如果其中一个扭伤了脚踝，或是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你只有三个选择：扔下他不管，拖着他往前走，或者一枪毙了他。那些欺骗性的宣传想让他们相信，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最后一种结果。有时也许真的只有这一种选择，德里斯科尔心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俩家伙逃脱。
德里斯科尔说，“休息五分钟再继续前进。把命令传达下去。”
山间散布着圆形的石块，往山下走，眼前逐渐出现越来越多圆桶般大小的岩石以及遍地的砂砾。距谷底的直线距离还有一百米，德里斯科尔又叫了一次暂停，并用夜视镜查看了一下前面的山路。他的目光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直延伸到谷底，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可能有埋伏的地点，直到他确信没有发现任何目标移动为止。这条山谷有两百米宽，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岩。德里斯科尔心想，真是伏击的绝佳地点，而且兴都库什山脉的地形使得这几乎成了规律，少有例外，这个教训流传了上千年，最初得到这个教训的是亚历山大大帝，然后是苏联人，现在又落到了美军头上。德里斯科尔和现在摔断了腿的上尉曾反反复复地计划这次行动，每次都想寻找一条更好的撤离路线，但没找到替代方案，至少在十公里的范围内没发现更合适的路线，如果绕道而行，那会把整个行动的时间延长到白天。
德里斯科尔转过身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五个人，外加两名俘虏。他带来的人一个都没少，这本身就是个胜利。他朝泰特做了个手势，前进，泰特向其他人传达了命令。德里斯科尔站起身，开始沿着山路往下走。十分钟之后他们距谷底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停顿了一下，让队员们彼此间不要靠得太近，然后再次出发，不过他又停下了脚步。
有点儿不对劲儿……
过了一会儿德里斯科尔才找到原因：彼得森押解的那个俘虏，在队伍里走在第四位，看起来好像不再疲惫不堪了，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僵硬，眼睛左顾右盼。他看上去很焦虑，为什么？德里斯科尔又叫了暂停，让整支队伍都蹲下。泰特走到他跟前。
“怎么了？”
“彼得森押的那个家伙有些紧张不安。”
德里斯科尔用夜视镜扫视了前方，但什么也没发现。山谷的底部铺着一层碎石，除了偶尔有几块大型的圆石外，看上去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动静，除了微弱的风声，也没有其他声响。然而德里斯科尔的直觉还是告诉他有问题。
泰特问道，“看见什么了？”
“没有，不过肯定有什么东西让那家伙神经紧张。”
“带上柯林斯、史密斯和戈麦斯，按原路后退五十码，然后沿着山腰侦察一下。告诉彼得森和弗莱厄蒂，把俘虏按在地上，别让他们出声。”
“知道了。”
泰特顺着山路向后走去，停下来向每个人轻声传达了指令。德里斯科尔透过夜视镜看见泰特和其他三个人沿着斜坡迂回着往后退，然后离开了山路，沿着与山谷平行的方向，在岩石间穿行。
齐默沿着队伍走到德里斯科尔旁边。“‘桑塔’，有情况？”他开口问道。
“是的。”
十五分钟过去了。在夜视镜暗绿色的视野里，德里斯科尔看见泰特突然停住了脚步。无线电里传来他的声音：“头儿，我们前面有块空地，是在岩石的缺口处。我可以看见一顶帐篷的尖顶。”
怪不得那家伙会紧张，德里斯科尔心想。他知道这里有个营地。“有人吗？”
“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可能有五六个人。”
“知道了，待在你现在的位置别动。”
在右边山谷里五十米远的地方，出现一对车头灯。德里斯科尔看见一辆苏制“乌阿斯-469”型吉普车转过弯，朝他们的方向开了过来。这是苏联入侵阿富汗后留下来的，乌阿斯汽车深受这个国家各种歹徒的青睐。这是一辆敞篷车，车上还安装了一件苏军留下的装备，一挺NSV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重机枪。每秒钟可以发射十三发子弹，射程一千五百米，德里斯科尔心想。就在他刚辨认出这种机枪的同时，对方开火了。子弹打在岩石和泥土上，激起一阵阵碎石和尘土。在山谷里更远的地方，从泰特几个人对面的悬崖上，也传来密集的枪声。彼得森押送的那个俘虏开始用阿拉伯语大声叫嚷，德里斯科尔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他的语调里可以准确地猜到：他在鼓励他的同伙。彼得森用枪托在他耳后猛击了一下，那家伙晕了过去。
泰特几个人开始还击，M4自动步枪的枪声回荡在山谷里。乌阿斯吉普车在离游骑兵们二十米的地方刹住了车，车头灯照向他们，德里斯科尔和其余的人找好掩护位置，向乌阿斯吉普车开火。
“泰特，朝帐篷里扔几个手榴弹！”德里斯科尔命令道，然后他猫下腰闪到左侧，朝吉普车射出两串子弹。
“知道了！”泰特回答。
在山路上方，巴恩斯发现几块岩石之间有个空隙，于是他把M249班用机枪架在那里，枪口开始喷出火星。乌阿斯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出现蜘蛛网一样的裂纹，于是它开始后退，它的十二点七毫米口径的重机枪仍然在朝山腰处射击。德里斯科尔听见从泰特所在的方向响起一枚手榴弹的爆炸声，然后另一枚手榴弹也爆炸了，紧接着又有两下爆炸声。此时又有人在用阿拉伯语大喊大叫，还有尖叫声。德里斯科尔马上意识到尖叫声来自身后。他立即转过身，M4自动步枪顶在肩头。十五米开外的山路上，戈麦斯押解的那个俘虏站了起来，正对着乌阿斯吉普车大声喊着什么。德里斯科尔捕捉到一小段——向我开枪，向我开枪……不想活了……，德里斯科尔来了个点射，紧接着那家伙的脑袋开了花，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巴恩斯，把那东西给我干掉！”德里斯科尔喊道。
班用机枪的子弹雨点般扑向乌阿斯汽车的驾驶室、车顶以及车前的护栅，产生阵阵火花。子弹击中了发动机，几秒钟后引擎处冒出一股烟雾。驾驶座旁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马上就被机枪的子弹撂倒了。车上的重机枪停止了射击，德里斯科尔看见一个身影爬过去正在给机枪装弹。他转身朝彼得森和迪肯斯做了个手势——手榴弹——不过他俩早已站起身，挥动手臂把手榴弹投了出去。第一枚手榴弹投得远了些，在汽车的右后方爆炸，没造成破坏，而第二枚落在汽车的后轮处。爆炸的威力把汽车尾部从地上掀起了几英寸。车上的机枪手从车的一侧被抛了出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德里斯科尔转回身，用夜视镜仔细观察远处的峭壁。他发现那里有六名敌人，全都匍匐着身子正向泰特所在的位置猛烈射击。“把那些混蛋干掉！”德里斯科尔命令，十一支枪一起朝悬崖处开火。射击持续了三十秒。“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德里斯科尔命令道。枪声停止了。他通过无线电呼叫：“泰特，清点人数。”
“四个人都在。有人被岩石的碎片擦伤，但我们都没事。”
“彻底搜查那些帐篷。”
“知道了。”
德里斯科尔沿着山路逐个检查了每一名队员，发现只有一些飞起的岩石碎片造成的轻微擦伤。“巴恩斯，你和迪肯斯去检查——”
“‘桑塔’，你——”
“什么？”
“你的肩膀。坐下来，萨姆，坐下来！医护兵！”
德里斯科尔现在才感到肩膀有些麻木，右臂好像失去了知觉。他让巴恩斯扶着他坐在路边。柯林斯——队伍里的另一名医护兵——跑了过来。他跪在地上，和巴恩斯一起把德里斯科尔的背包从右肩卸下。柯林斯打开套着罩子的手电筒，检查德里斯科尔的肩部。
“‘桑塔’，你的肩部有一块岩石的碎片，有我的拇指那么大。”
“唉，妈的！巴恩斯，你和迪肯斯去检查一下那辆车。”
“知道了，头儿。”
他们沿着山路快步走向那辆汽车。“死了两个人，”迪肯斯透过无线电说道。
“在他们身上搜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情报。”德里斯科尔咬着牙说。刚才还麻木的部位，现在感到阵阵灼热的疼痛。
“你的血流得很多，”柯林斯说。他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战地止血包按在伤口上。
“尽量把它扎紧点儿。”
泰特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了起来：“‘桑塔’，我们发现有四人被打死，两人受伤，受伤的这两个人已经不行了。”
“知道了。搜查一下，然后回到这儿来。”
柯林斯说道，“我准备呼叫直升机将你撤离——”
“胡说。不到一刻钟，敌人就会像潮水般涌过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扶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