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人民饭店，零点大厅。
此时正值晌午饭店，恰好又逢周末，周边几个公家单位的员工几乎全体出动，把一个偌大的零点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老少爷们的划拳声、熊孩子们的哭闹声、各家婆娘的嬉笑声，各种喧嚣声充斥其中。
负责零点大厅的几个小姑娘像花蝴蝶一样，飞快的穿插在人群中央。那要一壶水，这要一包纸，那边儿在再催菜，这边又吆喝着要点菜。每个人的笑脸，再一转头的一刹那，全部变成了苦瓜脸。
服务员宋佳佳端着托盘，像一只没有骨头的鲶鱼挂在了吧台上。对着吧台收银员刘大姐有气无力的说：“一壶菊花、一包餐巾纸、一份辣子鸡，一份麻婆豆腐、一份儿松仁玉米……！”
刘大姐是这家国营饭店的老员工，眼前这种热闹的场景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人们常说，国营企业的员工的企业端的是铁饭碗，不怕失业。但谁不期望自己所在的单位能效益好一点儿。只有这样，工资才能正常发放，福利才能正常兑现，就连传说中的奖金也能见到真钱了。
老人这样想没错，但作为新人的服务员宋佳佳可不怎么想。看着在飞速入账的刘大姐，小姑娘忍不住问了一句，“姨，你说最近这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到周末这些人就拖家带口的来这里蹭饭，我记得前几年我来这里找我妈的时候，也没像这样夸张啊！”
宋佳佳的老妈以前也是这里的职工。年初，她老妈退休了。初中毕业，升学无望的她顺利的从老妈手中接过了现在的岗位。你没听错，当前国营企业的某些职位是可以继承的。
听了小妮子的抱怨，刘大姐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把账单附页交到她手上，说：“忙点儿不好吗？我可听说城东的哪家饭店因为客源不足，快要关门大吉了。”
回首望了望身后满当当的人群，宋佳佳不屑的撇了撇嘴，“倒闭了才好呢？到时候本姑娘下海去鹏城，看我老妈还拿什么理由阻拦我。”
“呸呸呸，人家谁家的好孩子期盼自己的单位倒闭，好去别人地头闯荡，那是二流子才有的想法。”刘大姐又气恼的点了一下这死妮子的额头，“快去吧，快去吧，那一桌客人快走了，赶快把桌子打扫出来，后面还有客人等着翻台呢？”
一听这话，宋佳佳揉了揉酸软的脖颈，呼道：“天哪，你收了我吧，本姑娘不想活了。”
待她过后，刘大姐忽然想起厨师长老田的嘱咐，赶忙问道：“佳佳，这松仁玉米客人喜欢吗？我看你们这单子上都点了二十多盘了。”
宋佳佳头又装过身来，说：“喜欢，怎么不喜欢，这道菜不但小孩喜欢，大人也喜欢，关键是上菜还快，我瞧瞧的给你说，刚才我在传菜窗口还偷偷的尝了一口。
味道还真不错，软硬适口，甜度适宜，不像是用白糖炒出来的，倒像是用蜂蜜炒出来的，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就老田那抠唆样儿，不在饭菜里缺斤短两就不错了，哎？刘姐我们后厨来新厨师了。”
“你个小屁孩儿管这么多干嘛？”刘姐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解释，“你快去吧，那座客人叫你呢？”
“啊？”一听这话，小妮子赶忙转身，向声音的来源跑去，一边跑还一边说着客气话。
待小妮子走远，刘大姐给旁边的同事交代了一番，拿着菜单，转身从旁边的侧门向后厨走去。
此刻，后厨也忙成了一团乱麻。摘菜的、切墩的、配菜的、掌勺的、以至于待在一旁候才的传菜员，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厨师长老田是一个长相清瘦的大高个。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翻阅着手中的菜单。饭店的楼上还有二十几个包厢，相对于零点大厅的散客，包厢里的客人无疑更重要一些。
看见走过来的刘大姐，老田随口问道：“怎么样？客人对松仁玉米的口感还满意吗？”
一般来说，一道菜推销出去这么多，有时候并不是这道菜的口感有多么的好，也有可能是服务员卖力推销的结果。所以，判断一道菜到底有没有长期销售的潜力，还是得看客人的满意度。
“很好啊！”刘大姐说道，“这道松仁玉米不但卖的快，客人的反应也很好，我还大致看了一眼，每桌其他的菜差不多都能剩下三分之一，也就这道菜能达到光盘的效果。”
“哦，谢了！”老田谈谈的说了一声，“把菜单给我，您先去忙吧。”
刘大姐走远，老田又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待电话一通，严肃的表情瞬间挤出几分笑意，“经理，这道菜卖的很好，可以长期进货。”
电话那头，餐饮部经理办公室。
胡爱国与刘思远两人正战战兢兢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刘经理接完电话后那一瞬间的喜色，两人瞬间松了一口气。这一单，总算是成了！
果然，刘经理转过身来，脸上一反先前的冷淡，热情的向两人问道：“你们是？”
得！刚才两人那一副热情洋溢的介绍之后，人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记住。这人啊！果然还是得靠利益说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态度都有转变，自己这还有什么好埋怨的。于是两人赶忙起身，又做了一遍做我介绍。
“刘总，我叫胡爱国，您可以叫我小胡。”
胡爱国的话音一落，刘思远赶忙跟上，“刘总，我叫刘思远，您可以叫我小刘。”
看着两人诚恳的态度，刘经理很是满意，指了指两人说道：“两个小兄弟不简单啊！怎么年轻就出来下海创业。”
胡爱国纠正道：“刘总，我想您是误会了，我们这是村集体企业，不是个体户。”
“村集体企业？”刘经理迟疑了几秒钟，笑道：“集体企业，集体企业好啊！我们这也是集体企业，怎么说了，我们两家还算阶级兄弟了。”
“那是，那是！”胡爱国陪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那刘经理，我们这合同？”
刘经理说：“产品没问题，就是这单价，两位兄弟你们也知道，最近那个单位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听他这么一说，两人悄悄的对视了一眼。刘思远给胡爱国使了一个眼色。最后他看似为难的吸了一口气，说：“刘总，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单位，我也不给你兜圈子了，最多再下降五个点，在下兄弟我就没法儿回去给乡亲们交代了。”
“行！”刘经理一拍大腿，说道：“五个点就五个点，这合同就怎么着了。”
两人从饭店出来，头顶的太阳已经西斜。早上从出来的时候，胡爱国只匆匆喝了一碗小米稀饭，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旁边的刘思远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打算趁着星期天陪女儿玩一天，哪知道自己心中的小棉袄，一大早就被胡杨那群混小子拉走了，说是跟着大人去庙会练摊。
这边还在疑惑一群熊孩子练哪门子的摊，那边胡爱国这家伙已经摸上门来，二话不说他自己就被拉了壮丁。
整整一上午，两人几乎踏遍了这一片儿各大国营饭店。白眼、推脱、冷言冷语。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今天上午受的委屈多。不过没办法，这就是人生，自己不努力，没有人会给你笑脸！
胡爱国问道：“下面去哪家？”
刘思远掏出笔记本看了看，说：“太行宾馆。”
胡爱国扯了扯领口，说：“走，我们趁热打铁，尽快把这一家也拿下。”
太行宾馆和人民饭店一样，都是这一片数得着的国营饭店。攻克这些单位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他们就像串在一起的蚂蚱，只要你攻克一家，其他的必定手到擒来。
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样，两人拿着人民饭店的预定合同，直接往餐饮部经理的办公桌上一甩，就问你一句话，你隔壁的死对头进了我的货，而且客人还很喜欢，你想不想也进点儿。
不出一个小时，两人就从太行宾馆走出来。这时，胡爱国的手上已经有了两份儿进货合同。
接下来，两人照葫芦画瓢，又跑了好几个大的国营饭店，无一例外，销售合同都窝在了手里。
傍晚五点多快六点的时候，两个苦逼才结束了这一天的征程。
此时，两人坐在温热的马路牙子上，一手拿着一瓶啤酒，一手窝着半张大油饼，边吃边聊。
成绩斐然，聊起天了也没有了往日的估计。胡爱国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啤酒，不屑的说道：“你说人民饭店那刘富贵，牛什么牛，表面上尊称你一身刘总，嘿!你还蹬鼻子上脸，拽起来了。
说白了你不就是一个高级服务员吗？等老子发财了，就去你饭店吃饭，就让你老小子伺候我。”
刘思远补充道：“光让他伺候还不行，还得让这老小子陪酒，给他半斤杏花村，让他一口气给我干了，不干了老子下回不来了，哈哈！”
说实话，刘思远也看不上那混球。别家只想象征性的要一到两个点，这老小子一下子拿走了十个点，世上还有这么贪得无厌的人嘛？
数落完，心中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这时，胡爱国忽然问道：“思远，你说我们刚才吹那牛逼能实现吗？”
刘思远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一定能实现，只要这老天没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