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想草草结束,将她纤瘦身子圈围在双手之间,眉目清明。“当年的明月公主,可谓女中豪杰,善于运筹帷幄,亦有绝世风貌,偏偏即将坐上女皇之位那一年,术国被我国所灭。”
她的眼眸之中,毫无笑意,语音幽深。“明月公主,是一个传奇。”
传奇破灭的时候,才是真正从天上,到地狱的惨烈。被世人仰慕的那个女子,有才情,有美貌,有手段,有良策,征战沙场,叱诧朝堂……但最终,还是落得一个国灭人殁的悲惨结局。
“朕一向欣赏这般有性格的女子,若是明月公主还有后人,朕倒是很想亲眼见他一面。”他凝望着她的清绝眼眸,想从其中窥探到,她的真实情绪,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纳兰希淡笑,容貌风华仿佛被冰雪覆盖,眸光愈见暗淡幽然。“就算她有后人,即使当初大难不死,如今也不过是暝国一个低贱的俘虏而已。”
亡国之奴,何来这等荣幸和尊严?她无声冷笑,从没有人在乎当年公主之后是否还存活于世,亦没有人关注,术国是否还有心未死之人。
“皇上,你对那些陈年往事,似乎很感兴趣。”难道,他想要连根拔除,赶尽杀绝,绝对不让术国有翻身之日么?!想到这个地步,纳兰希不禁双拳轻握,神色清绝。
君默然伸出手,温热的掌心,默默停留在她的脸颊,仿佛有不舍和怜爱,温润如玉,令人不敢逼视。
“是朕说得太多了……”他猝然收口,不再继续说下去,只因察觉到她的点滴苦楚。“时候不早了。”
最终,还是要到这一步了么?纳兰希扪心自问,却只能微笑着,不见任何情绪,伸出白皙柔荑。“希儿替皇上宽衣。”
感觉得到她指尖的清冷,君默然唇角生出凉薄的笑意,不推脱,不拒绝。
顷刻工夫,皇上已经只着白色里衣,纳兰希微微垂下眼睑,一颗颗,解开红色宫袍的盘扣。
“今夜朕乏了,明日还要上早朝。”他轻柔拉过她的手,径自躺下,却不再有其他逾矩的动作。
她猝然沉默,是自己扫了他的兴致了?还是……他自始至终,就没有那个打算?
“是。”她微微挣脱,走到窗边,微凉夜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让人头脑一清。下一刻,俯身,吹熄桌上烛火。
守在门外的几个宫娥,眼见着内堂漆黑一片,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暗自退下。
平躺在他的身边,听得到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她的心,却愈发疑惑不安起来。他不经意地翻身,将毫无准备的她,锁在自己胸前,下颚抵在她的额头,特殊的男子气息,暗暗纠缠萦绕。
他明明喝下那一杯酒,却安然无恙,难道他果真如此深藏不露?到底他,是一个何样的人物?为何她就在他的怀中,却依旧觉得他遥不可及?
还有,为何偏偏在他们的新婚之日,他问起术国和明月公主的事端?
只为了,试探扰乱她的平静如水的心境,想看她措手不及的惶恐姿态,或者另有深意?
不可能!
这世上,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自己的血液之中,还残留着明家的血统和尊贵,她的身上,早已找不到属于术国的任何一分痕迹了。
九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切,都成为尘埃了。
而她,绝对不会犯错。
犯……和当年明月公主一样的错误,再也不会,轻易爱人,也不会让自己,轻易被爱人所伤。
明月公主,那高高在上的女神,却在天快亮的时刻,被送上黄泉。
那位女子,给自己起了相似的名字,寓意是要……纳兰希,代替她活下去,将曾经失去的一切,悉数争夺回来!
纳兰希闭上双眸,在黑夜之中微笑。那个赋予自己生命的女人,那个术国最高贵的公主,那个即将得到天下的女皇,已经将复国大业,转交到自己的手中。
从今往后,明月另有其人!
半响之后,皇上沉寂地睁开双眼,她依旧躺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唇边绽放傲然笑意,愈发清冽逼人。
他紧紧拥着她的身子,却也无法得到,任何的回应。甚至,仿佛自己拥有的,只是一句完好的躯壳,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今夜,他执意要宠幸她,她不会拒绝。
但是,他忽然不想那么做。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将成为敌人,她会是最好的对手。
他扬起唇角的弧度,突然觉得,方才自己吞下腹中的那一杯美酒,却是一枚苦果。苦涩,渗入自己的体内,无药可解。
晨光,一丝一缕,穿透了窗纸,只是这房内,却没有一分温暖和暖色,只剩下清冷暗淡。
纳兰希安静地坐起身子,梳洗完毕之后,也听得身后的皇上,有了动静。
青梅冲茶可解醉酒,她送去一杯,这般举动,已然体贴。君默然淡笑,接过来,凝视着眼前的清婉女子,她垂髻长发,未施粉黛,却令人愈发移不开视线。
她的美丽,从眼眸之中透出,犹如高山雪水,圣洁的无法亵渎。
其实,可以醉一回,宣泄一次,也总比保持清醒,来的畅快豪迈一些。
可惜,沉醉不过也是一种逃避,自欺欺人。
谁先迷醉了,就输了。
“若是你要去跟老祖宗请安,那就等朕下了早朝,一起去。”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垂腰青丝,清新馨香,隐隐的,沁入他的肌骨。
纳兰希闻言,明白他是不想要自己难堪,毕竟,同床共枕,却无法得到圣宠,单单这一件事,足够受到宫中人的冷落对待。
他实在是一个温厚得体的君主,也是一个体贴尽心的夫君,想到此,她不禁挽唇轻笑,微微欠身。
“谢皇上体恤。”
目送着他彻底消失的身影,纳兰希眼眸之中的笑意,一分分变得冷淡。
耳边,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她闭眼细听,攸地心生清明,眸光大盛,唇边漾起清和笑意。
是他,回来了!
凤华宫内堂。香炉之中,白烟氤氲,香气充斥满整个屋子,令人凝神静气。
许久不再插手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她身着淡银色镂福字绸衣,外罩坎肩,顾盼之间,威仪自现。与两年前相比,她却已见老态,青丝早已变得斑白,精致的眼角处,也开始展露细纹。
躺在软榻之上,闭着眼,听得管事的话,眉间不见任何心绪,冷冷问一句。
“消息准确吗?”
“是,留守清翡宫的宫婢查看的仔细,希婕妤并没有落红,想必皇上并未宠幸……”
太皇太后骤地扬手,制止管事继续说下去,管事的明白她的意思,低头退下。
难道……皇帝是在防着自己的人?纳兰希明明是他五年前选中的人,理应对她施以万千宠爱才对!若是纳兰希早日怀上皇裔,自己手中,无疑多了一颗珍贵的棋子。
至于两年前,自己犯了心悸那夜,荆儿无故变得疯傻,至今未痊愈,也令她觉得十分蹊跷。
皇帝虽无太大的动作,但是已然开始暗中拉拢朝廷各方势力,想要将楚家紧握的权柄,夺回自己手中罢!
“母后!”
耳边传来焦急轻唤,她诧异回身,只见殿门大开,宫女侍婢云绕,皇太后由左右搀扶着,款款而入。
“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冷眼看她,冷哼一声。“就连你也不给我几日安生日子过是不是?”
皇太后以眼神示意左右之人尽数退下,才抓紧太皇太后的手,轻声问道。“母后您一定得到了消息,皇帝并未宠幸希婕妤……”
说到此处,她不禁眸光大盛,神色有几分激动。“往后,只有皇后,才是我们楚家的希望!”
肤浅的东西!太皇太后无声冷笑,嫌恶地挡去她的手,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又懂得什么?!如今这个皇帝,不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了!”
“依我看,菁葶那妮子,就快要步你的后尘了。”太皇太后再度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别看皇帝与皇后和乐融融,对她也周到有礼,不过貌合神离罢了。”
皇太后苍白温文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愁绪,老祖宗愈见沧桑虚弱,将来到底如何,更加难以揣测了。若是皇后都无法牵制皇帝,那么,还有什么好期待!她原本想着和老祖宗一般大权在握,安坐至尊位置,这般美梦,竟也要落空了么?
太皇太后轻抚着额头,心中不由愤懑,低低说道。“哀家活不了几年了,但你和皇后还是这般浅薄的话,楚家的命脉,迟早要断送在你们两个的手中!”
皇帝那边,可早就虎视眈眈,想要为他君家,夺回天下。
她只怕,自己是无力反击了。
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她一世都在争,一身荣光,如今,又争得过老天吗?就算贪恋繁华过往,但终究老了,有心无力了。
“我不多说什么,等我死了,你千万小心皇帝便是!”太皇太后轻指皇太后,眼神已然阴郁,脸色阴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