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葶恭送老祖宗。”
太皇太后也不答,直接转过身,由着荆姑姑扶着,离开御花园,身影宛如青松,一步步走向凤华宫。
那个背影,依稀可见当年的老祖宗,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女子。这般,默默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望着自己手中沁出的汗,眼神一暗。
这,才是第一面而已。
之后的路,还很长。
夜幕降临,夜色,给皇宫披上一层深重的色彩。
“你看那个孩子怎样?”倚靠在软榻之上,端过一杯碧螺春,太皇太后转向身旁候着的荆姑姑,眼露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说道。
荆姑姑的圆脸之上,依旧神色和蔼,露出温和的笑意。“倒是个温婉懂事明理的孩子。”
“当年哀家看楚紫衣,你也是这么说得罢。”太皇太后唇角生笑,翘起兰花指,轻抿一口茶,说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倒没有紫衣那般急躁冲动,只是骨子里继承了那个恭亲王的血,缩头缩脑,畏首畏尾。送到皇帝身边,怕是吃了亏,也要打落了牙,合着血吞下去。”
“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不都是要这样吗?”荆姑姑露出宽厚的笑容,只道:“有了委屈,自然是要忍受。当年的您,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就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
太皇太后闻言,横了荆姑姑一眼,轻缓了口气。“要的还是她自个儿,可以悟出其中独善其身的门道。否则伤着了,苦着了,她也怨不得别人。”
“不过,明日赏花大会出席的那些女子,要挑准了,那些作难巧言令色的主儿,可别给哀家迎到宫中来,令皇帝费心。”
这一句话,说得晦涩难懂,但是跟随多年的荆姑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四位夫人和九嫔,都是重臣之女。”荆姑姑望着太皇太后,小心翼翼试探道:“只是还有九位婕妤,要让皇帝自个儿做主吗?”
“婕妤虽然比不上妃嫔,也算是正三品的位置,不能小瞧。”回忆席卷而来,她仿佛还记得,当初那段惨不忍睹的过往。
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眼眸,蓦地生出了几分冷冽的颜色。“你难道忘记了,当初哀家是因为谁,才被太宗皇帝误会?”
“韩婕妤那个贱人!”她紧咬银牙,生生逼出这几个字,当年的恩怨,令她如芒在背。蓦然利眼一逼,蔻丹指甲,深深陷入茶几桌檐,恨不得掐住那人骨髓。
虽然,韩婕妤并没有她这般长寿安康,早已化为天地之间一抹尘土。“明日你可给哀家看好了,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安歆宫之外,梧桐树树影婆娑,在地面上暗暗投下阴沉的阴影,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阴暗诡谲。
“主子。”严姑姑望着依旧伫立在窗边的皇太后,将手中的披风覆于她的身上,说道。“起风了。”
岁月对她,似乎很是优待,一眼望去这位年约四旬的女子,仍是美貌不减,不说话的时候,倒也算是娴静的美人。只那青丝之中几缕白发,泄露了她的秘密。
她,不再年轻。皇儿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明日,皇帝就要真正建立后宫了。”皇太后抿唇一笑,柔顺的眉眼之内,并无凌厉颜色。“本宫就怕他血气方刚,擅自做主,惹恼了老祖宗。”
“到时候,你说又怎么收场?”
尽管,她一向不懂皇儿,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仿佛,当年的自己,也从未清楚,自己的夫君,在想什么一般无二。
那双深沉而淡漠的眼眸,跟先帝,如此相像……
还有,她蓦地想起了那个女人,清冽的眼眸,晶莹剔透,令这宫中百花失色,接触了这一眼光,不知怎的,皇太后却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严姑姑一看不对,利索地掏出安神丸,送到皇太后的嘴边,她却伸出手,眉宇间生出冷怒,生生挡住了。“罢了,本宫还怕她来索命不成?”
“活人,什么时候怕过一个死人了……”
更何况,当年死在她手下的人并不多,若是当真有索命鬼魂这一说,这宫中最先要当心的人,怕是那个万福万寿的太皇太后吧。
在心中冷哼一声,她凤眼一眯,声音愈发冷淡。
“我们也不该甘于落后,给本宫盯紧了,那些存心魅主的女人,可万万要不得。”
这么说着,眼前再度浮现,那一双清丽却毫无情绪的眼眸,似乎就在眼前观望着自己。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更令皇太后一恼,狠狠挥过手。却不料,这一巴掌,重重甩上了身旁始料不及的严姑姑的脸上,力道之大,嘴角碎裂,逸出腥腥鲜血。
皇太后眉目之间,尽是浓浓怒意,胸口一痛,银牙紧咬,紧握双拳,长长的指甲,深深扣入手心。
这后宫中,再也不能,有任何一个利用美色,便想要魅惑天子的狐狸精!
翌日。
“丫头,你醒了。”打开幽心枋的窗户,严重一片明朗,清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鄂姑姑便已经猜到了,今日这个丫头怕是又“不安于室”了。
“今日,希儿要给太皇太后去请安。”选了一套浅紫色素纹宫袍,安分放下银镯清脆的双手,纳兰希坐下来,等待姑姑给她梳一个发髻,语气平静。
“正巧,前几日太皇太后也说了一句,想要见你。等通报一声,你便去罢。”
望了身后的纳兰希一眼,小小年纪就懂得对太皇太后心生敬畏,不无顾虑。只是请安罢了,这一身宫袍虽然簇新,但是清雅素气,腰际悬着太皇太后赏赐的玉玲珑,明明只是一笔,却是点睛。可见这个丫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丫头你可别仗着太皇太后对你的宠爱……”
自己在宫中可是老人,若是一个字说错了,后果不堪设想。在宫中,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是孩子,却不能单纯愚昧。
“爹已经走了么?”低着头,纳兰希低低问了一句,语气不无轻叹。最近这些时日,爹和自己的关系,似乎疏远了,却说不出是为什么。
“对,太傅最近一早就去了正殿。”几句话的功夫,替她梳好一个落落大方的发式,缀以朴素宫花,望了镜中一眼,不由得在心中低呼一声。
这份锋芒,就怕身着布衣,也阻挡不住了。更像,即将破茧而出的彩蝶,即将冲出束缚,飞向天穹。
那眉眼之中的清澈和傲气,更是常人不能及。
龙乾宫殿内的灯火早已点亮,照出一派奢华之色……
“皇上,明日就是赏花大会了。恭亲王府的小郡主,也接进宫了。”白羽伫立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君默然但笑不语,默然无声,她终于坐不住了!
晨光,缕缕交缠着,从凤华宫的窗户中透出,分明的暖意。
“哀家几日没看到希丫头你,正想明儿个传召你,没想到你自己就来给哀家请安了。”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小小人儿,太皇太后端正了身子,坐在正席之上,脸上尽是和煦笑意。“免礼,起身吧,快过来!”
纳兰希闻言,缓缓起身,徐徐走到太皇太后的身边,嘴角含笑,语气不无哀怨。“老祖宗,这几****爹吩咐我要认真读书写字,以后怕是都不能常来了。”
“纳兰太傅那个石头脑袋啊,真是怎么点都点不通的。他记得自己忧国忧民忧天下,还要自己的女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成?”太皇太后戴着金套的手指,暗暗拂过纳兰希柔嫩的脸颊,在心中叹道,真是个美人胚子。和恭亲王家的楚菁葶相比,一眼便可见高下。“还是,要废除旧统,要希丫头你去当个女状元呐。”
太皇太后蓦地沉眼,佯装生怒,拉过纳兰希的小手,直道:“听哀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宫中,该学的,不是书中真理,而是权术谋略。
纳兰希直直点头,抬起眉眼,她抿唇浅笑,满面纯真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恬静的光晕之中。
“希儿想要学习的,不只是琴棋书画,更想和几位姑姑学习,如何服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本事呢。”
“喔?”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笑意,温和地转向身旁的荆姑姑,将她夸得厉害。“你看看,这个小丫头一张甜嘴儿,想必是涂上了蜜油了?从她小嘴里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动听呢?”
“是啊。”荆姑姑笑眼看着眼前的场景,附和道。
“就算哀家想把丫头你要过来,到凤华宫服侍哀家,只怕你那个爹不愿,要跟我老婆子拼命呢。”瞥了荆姑姑一眼,笑着指她,说得有几分认了真。“若是哀家要了他的心头肉,可怎么是好?”
“到哀家身边做个小宫女,服侍我这个老太婆,不就委屈了吗?”这一句话,她说得很低,眉眼一暗,像是在揣度什么。
“还不如……”太皇太后这后半截话语并没有说,只是语意森冷,让人禁不住战栗。以眼神示意荆姑姑,放下了握紧纳兰希的手,暗暗眯起眼眸,敛去一身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