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希眼神一亮,轻声问道。“她人呢?”
他俊容之上,没有更多的情绪,仿佛只是恼怒而已。“我烦了她的眼泪,把她赶出去了。”玲珑的汹涌泪水令他胸闷气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惊扰了她的宁静好眠。
“你还真是……”她的眉峰轻轻蹙起,神色却不若冷淡,语气更没有太多的埋怨。
“霸道吗?我承认。”他微微一笑,接过她未说完的话,淡色眼瞳之内闪耀的暖意和气势,突地令她有种晕眩的感觉。
感情,无关成败。
她觉得睡够了,突然想与他闲扯交谈,她的语气轻松,神色却是一如平常的随意。“君,我在后宫的时候,曾经很恼一个字眼,每每听闻,都觉得心口不好受。”
君默然压下俊容,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萦绕在她的身侧,她舒心地眯起双眸,打量着他的反应。他只是轻轻挑眉,不免有些好奇。“什么?”
“宠幸。”她的声音不若往昔冷漠,轻轻的,淡淡的,仿佛在夜间绽放花颜的细小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畔。
“嗯?”他因为她的声音而失了神,来不及回应太多的。
她径自陷入沉思,眼神一敛,神色万分认真。“不知何时开始,不觉得天子给的宠爱,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就是一种幸运。偶尔会厌恶,猜测,你拥抱的不只是我一个,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你的唯一。”天子对后妃的临幸,那种无声的选择,或许才是争斗的开始。
君默然但笑不语,听到她不疾不徐地说着下一句,心中尽是触动。
平静无波的语调,在夜里荡开清楚决绝。“或许在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就开始动摇了。”会为了眼前这个男子,有过些许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波动,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被他无意间挑动,她也许早已不再是如今的自己。
“我给你的,再无宠幸,只有宠爱。”他眼神一闪,宛如誓言,吐出这一句,低低说道。“这世上的其他女子,也不会有人值得我伸手拥抱。”
“会觉得此刻的我小心眼吗?”
她有些许时间,沉默着紧闭双眼,闭上眼,阻绝思潮翻涌的心绪,再度压回心灵深处。
下一瞬,睁开空洞的眼眸,视线与他衔接上,有一瞬间,眼前这张脸与梦中重迭合而为一。
“你可以更小心眼一些。”他好看的双唇,勾扬起令人沉醉神往的笑意,即使如今的他不是满头黑发的神俊,那俊美与尊贵融为一体的气质,也令人无法轻易移开视线。
“你的黑发……”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的银发之上,是他白了头,铁了心要等她回来。
君默然的神色有些许不自在,问道。“在意吗?”如果在意,他可以令人将它染黑,这不是难事,只是他迟迟没有这么做。
她轻摇螓首,声音清晰,轻喃出声。“你还是你,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他抛下作为天子最珍视的骄傲,将它都赋予自己的执着,令她感动不已。
她轻握他的手掌,神色一柔,低低说道。“君,我想要沐浴,帮我把玲珑叫进来吧。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去偏殿休息一下,日夜不眠,可别比我先倒下去。”
“我也可以帮你。”他不无暧昧地回应,这几日来,喂下米粥这等的小事,他不假手于人,亲历亲为,从小教书的师傅就说过,但为天子,凡事不必亲历亲为,他却不觉得有任何突兀冲突。
下一瞬,明月希的芙颊之上,闪过些许红霞,她的双手无力地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垂着眉眼,低低说道。“不必了。”
君默然沉溺在她难得羞赧的模样,神色一敛,扶着她纤弱的肩头,说道。“那好,过了一个时辰我再来。”还未安全地度过第三日,他实在不敢太过大意,他虽然疲惫,却也希望在她身边。
明月希笑着回望着他,无声点头回应,目送着他的俊挺身影消失在木门边,她才扶了扶自己的鬓角,下一瞬,她抬起眉眼,视线紧紧锁在那个熟悉的人儿身上。
三年多了,她们不曾再见面。
玲珑一身紫色宫袍,发间没有一朵宫花点缀,她的双眼因为长时间哭泣而变得红肿异常,脸色苍白羸弱,跟记忆中那个冲动而勇敢的英气女子,有些差距。她抱着温热的水桶,往屏风之后的浴桶之内加着热水,却又以眼角余光瞥向床头方向。
主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就已经来探望过,她在门外等候了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主子醒来召见她的时候,她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赶赴内堂。她起初有些气不过,为何知情的人,她是最后一个。
左相告诉她,主子是为了不要他们为她伤心。
“玲珑,怎么成了一只兔儿?”明月希打破彼此之间的沉默,语气一如往昔的平和。
“主子,没什么。”她抹去又要落下的眼泪,眼光湿润,收回了视线,从一旁拿来花篮,将绚烂的花瓣洒落水面。
整个房内只剩明月希和玲珑两人,玲珑不晓得该说什么,低低垂下眼睑,倒了杯茶给她。
明月希喝下了手中的暖茶,茶杯轻轻落在桌边,她隐约听得玲珑说,这屋子太阴冷了,外面阳光正好。
下一瞬,玲珑轻轻推开了一边的木窗,她的目光迎向。
刺目的阳光,射入屋内,明月希的灵魂仿佛在这一瞬,幽幽转醒,才稍稍动了下,尖锐的痛楚立刻往脑子里钻,再度蔓延到体内四周,她本能地按住疼得快要炸掉的头,低吟了声。
“主子,玲珑伺候你更衣吧。”
明月希扬起笑意,微微点头,站起身子,等候玲珑将衣裳解开,她平静步入水面之中。
花香在身侧清逸,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玲珑身后,掬起温暖清水,洒落明月希的后背,目光在触及她理应白玉微瑕的娇躯之上还未消失的累累伤痕之后,才突地发觉自己不该怨主子的,左相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突地明白了。
“玲珑,再去取些热水来。”她眼看着自己的肌肤之上,轻轻贴着花瓣的轻柔娇美,挽唇一笑,低声吩咐。
“好,主子,我很快回来。”玲珑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猛地往裙裾上擦拭干净双手,急急夺门而出。
她伫立在门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却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继续落下。玲珑啊玲珑,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是存心要主子难过不成吗?
她甩开心中的沉郁感受,振作着扬起笑意,走向一旁。
当玲珑再度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走入浴桶旁,将视线定在那双攀握在边缘的手上,眸光瞬间转冷。
玲珑猛然大吼,慌张地摔掉木桶朝她扑抱过去,满满热水泼溅一地,烫伤了她迟钝的双脚,她也没有任何痛觉。
她猛地将主子从水面之下拉起,明月希已经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她身上,玲珑没有任何准备,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两人一同跌跪在地,她奋力想再撑起她,却发现血珠子一滴两滴地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艳红花颜。
“主子……醒醒啊,主子……”她轻轻摇着明月希的柔软身子,双脚烫伤的地方突然传来灼热的感觉,她无力地失声痛哭。怀中的女子迟迟紧闭双眼,口中不断呕出猩红热血。她伸手想要捂住,那源源不断的殷红颜色,却还是从她的指缝之中淌出。
她的心中,是满满的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
“主子!是玲珑害了你……”
君默然洗去一身疲惫,正换上干净的白袍,却在下一刻,听闻到这一声哭喊声,划破寂静。
他猛地僵立在原地,然而这声呼喊听进他的耳中,却曲解成了另一番含意当下犹如雷霆,浑身冰凉。
他再无任何一分君子的风度,将泣不成声的玲珑猛地拉起,面无表情地推向一旁,长臂一伸,将那个未着一缕的女子,拉近自己温暖的怀抱。
他横抱起她,担心她受了寒气,不顾她嘴角的血迹,沾染上他洁白无暇的胸前。他将她的身子,全数圈围在锦被之下,仿佛忘记身旁的世界,沉静地拿起白巾子,动作轻柔,生怕吵醒陷入沉睡的她,慢慢擦拭干净她嘴角的血液。
玲珑站在门旁,紧紧咬唇,手中黏稠的血迹似乎在一遍遍提醒她,这便是心痛的末路。她这一双眼睛,如何看得到主子笑颜之后的悲伤,如何看得到她强压下的苦痛,如何可以感同身受?
想到此处,她的神色悲恸,望着那孤寂的背影,最终无声回头,走出门去,轻掩上门。
姜武早在不远处等候,他凝视着她的无力挫败,心头一痛,提起食盒,朝着她微笑。他说不出口的关怀,已然是支撑她最后的力量。
“我吃不下。”她摇摇头,视线最终重新落在那灯火通明的宫殿之上,长长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