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到底是何等的用意?
芙儿从未见过如此安静死寂的皇后,在她走入未央宫的那一步开始,似乎清瘦的身子有些摇晃,像是在下一瞬,便要摇摇欲坠,跌落在地。
起风了,夜深了,芙儿点起了烛火,准备了精致的晚膳,皇后的目光依旧空洞呆滞。内堂之中,只剩下芙儿与皇后两人。
芙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见皇后相视无语地瘫坐在厅前檀香椅上,如豆灯火在透着夜风的窗前小几上摇曳,一室昏黄黯淡。
正在芙儿准备打水伺候皇后梳洗的时候,只见皇后猛然站起身来,眼神狂乱,打翻了几个首饰盒,芙儿关切地问道。“娘娘,你要找什么,奴婢给你找……”
皇后的眼底,闪过一抹阴暗,她手中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猛地抢过那一把金色的剪刀,顺势绞了自己的长发。
芙儿站在一旁吓坏了,正在想要去抢夺那把金剪刀的时候,已然见那一缕黑发,飘落在地面之上。
“什么结发夫妻……你早已容不得我,容不得我……”
皇后瘫坐在地面之上,她的神色之上,尽是无法言语的哀愁,她的发丝凌乱,喃喃自语道。
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清晰地见到,皇帝的眼中,再也没有一分眷恋。
缠绵和决裂,在皇帝的眼中好明显。
“我终究还是斗不过她……”第一次进宫,赏花大典,她还隐约记得,那个像是玉琢一般的女娃,伫立在老祖宗的身边,那清冽逼人的眼眸,已然令人觉得她不是一般天真纯良的女子。
果然,在宫内这么多年,她最终还是赢不了她。
若她不是皇后,她还要如何了却残生?!
芙儿见皇后说着一些零零落落的话语,显然疲惫到了极点,皇后嘴角蓦地扬起一抹古怪异常的笑意,突然握住那把金剪刀,猛地朝着自己的胸膛刺入……
“娘娘!”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内堂之内,那血液喷溅在皇后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苍渺,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游魂。
“太医怎么说?”纳兰希瞥了一眼平躺在床榻之上的皇后,眼波一闪,问向身边的管事姑姑。
姑姑低下头,声音平静。“回兰妃娘娘,若不是芙儿那丫头替皇后娘娘挡了这一刀,那就难说了。不过,太医说皇后娘娘的神志不清,心绪混乱,怕是要休整好些时间才能复原。”
“那芙儿怎么样了?”到最后关头,还有个宫女一心为她,这也是一种难得的际遇。她浅浅一笑,她曾经看透这后宫,觉得所谓姐妹情,不过是狡狯和伪善,但她遇到了雪充仪,以及惺惺相惜的蔺子君。而主仆情,于她,有玲珑,于皇后,有芙儿,虽然她与皇后性子不同,但两个丫头都是忠心耿耿,义薄云天。
这般看来,似乎后宫也不像是地狱幽冥,多少还是存在着真情。
姑姑语气不忍,低声道。“那一把金剪刀几乎整个没入她的后背,伤口不小,失血过多,熬不过这两天了。”
“可惜,芙儿那丫头,才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姑姑轻叹口气,纳兰希的脸庞之上,再无一分表情。
这宫中,又多了一条人命。
她背转过身,走出大门,望向门边伫立的那一个俊挺的身影,彼此四目相对,眼底各自只剩下无形的悲痛。
一旦皇后清醒,她便无法逃避这买凶杀人的罪名。
她已经在后宫现身了,相信很快,每个人都会清楚,兰妃并未香消玉殒。
“她……”皇帝的神色像是倦怠了,他早已不想去说服自己,这样残暴心狠的女子,便是自己的皇后,是暝国的一国之母。
“皇后已经安寝了,情绪还不稳定,需要静养。”纳兰希迎上那一双痛到了极点的眼眸,声音平和,毫无情绪。她明白他虽然痛恨楚氏,但是对皇后,已经心存仁慈。
否则,不需要容忍她到最后这一步。
他抚上她的后背,视线落在未央宫殿前的深沉夜色,声音低沉。“你累了吧,朕送你回去。”
“累的人,是皇上罢。”纳兰希的嘴角,翻卷起淡然的笑意,她伸出柔荑,主动握上皇帝的手,神色一柔。
皇帝沉默不语,两人一同走着,她执意要回清翡宫,皇帝也没有拒绝。门边早就有两个宫女在一旁等候,低着头将双门打开,皇帝同纳兰希一同走入其中。
就算没有玲珑在身边服侍,她也可以得到精心的照顾,但她此刻走入内堂,还是觉得内心多少有些许落寞。
纳兰希环顾四周,像是在打量一处陌生的地方。皇帝俊眉紧蹙,视线久久落在她的身上,不明白她举止为何,但也没有轻易开口。
“还在这里……”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一个紫红色的木匣子,里面的珠宝首饰,归置地整整齐齐,最上层的中央,便是那一对珍珠耳环。
“这就是皇后口中,你装神弄鬼的东西?”皇帝伫立在她的身上,望向她放在手心处的那一对耳环,眼神渐渐深邃。
“那一日皇后来了兴致,邀我们前往看戏,看完戏后,便叫我们妃嫔每个人选了一样首饰。我选中的,正是这一副,皇后将我的死讯信以为真,在深夜辗转难眠之后,见到自己的宫内突然多了这一副耳环,自然是失魂落魄了。”纳兰希垂眸一笑,但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如今皇后落到这一地步,她并未幸灾乐祸,但也并无太多的同情。
很多选择,都是一条路,在最终引领一个人,走向不同的结局。如果她心地纯良,如今万万不会是这等的遭遇。
“臣妾觉得此事蹊跷。”她将耳环重新放回原地,合上木匣子,侧过身子,望向皇帝的方向,目光幽深。
“不妨说来听听。”皇帝的双手,轻轻放落在她纤瘦的肩头,语带柔情。
她的心中一片清明,语气从容沉着,柔声问道。“皇上对齐德妃,是如何看待的?”
皇帝的身子一僵,眉目之上,染上一片阴霾。他俊逸的神色,再无一分笑意,他缓缓坐下,与纳兰希平视。
“我曾经觉得,齐德妃是个值得我欣赏的女子。气度从容,聪颖贤淑,但,如今我才发现……”纳兰希顿了顿,见皇帝的眼神渐渐深邃,她抿唇一笑,低声道。“其实她,内心的疯狂,无法遏制。”越是伪装向善,内心的恶魔却无法压制,这样纠结,这样痛苦地活着的矛盾,才是齐德妃所正在感受的吧。
皇帝已然不想回忆那一段过往,但她的眼神如炬,实在太过犀利。他不想隐瞒,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不可否认,在当年纳妃之后,朕也曾经以为,齐德妃是可以托以大任之人。”
“你虽然想用她,却是心存疑虑,也没逢上时机,才蹉跎到了如今。”她的声音之中,少了几分清新,多了几分睿智的冷静,一字一句,都说到皇帝的心头。
她当年年纪尚小,若皇帝早就有意将后宫的权力交给一人,齐德妃和元淑妃,这两人才是最佳人选。
但她清楚地记得,齐德妃进宫多年,都无法得宠,众人揣测捉摸,却也久久无果。
“若我没有猜错,齐德妃虽然与皇后交好,但是上次的那些扎草小人藏匿在未央宫,皇后失德的消息,便是齐德妃告诉皇上你的罢。”她怀疑了很久,最终坦诚在皇帝的面前,迎上皇帝的眼眸,他虽然不言语,但已然是默认。
既然她早已背叛了皇后,那么皇后也不会没有任何察觉,想必是对她半信半疑,这趟利用齐德妃的妹妹齐巧儿,怕也是要看看齐德妃是否忠心吧。
“她知道如何为自己脱罪……”皇帝凝视着纳兰希眼底的那一点墨黑,薄唇边逸出一句话,那眼神的宁静,却突然令纳兰希心底一凉。
莫非……皇帝也早就怀疑,当年怂恿元淑妃,在背后出了那等主意,使得元淑妃为了一个后位,杀害自己的女儿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齐德妃!
尔后,她便主动找到皇帝,将皇后在宫内私下玩弄法术,试图陷害宫内人的事实托盘而出,不单成功地令皇后的后宫大权被皇帝剥夺,她也可以将功补过不成?
齐德妃很聪明,知道皇帝早就有剥夺皇后权力的念头,所以,她提供这一步棋,那是顺水推舟,给皇帝一个最好的时机,让皇后接受一个教训。
而她,也可以得到皇帝的信任,不仅在元淑妃死后,没有被牵扯入罪,而她也更加隐忍,为的便是皇帝口中的那两字“脱罪”而已吗?!
纳兰希无心望入皇帝那一双温润眼眸,突然觉得手中沁出汗来。他似乎总是用这一双眼,看着后宫的起起伏伏,争夺战斗,在他悲恸的时候,也曾停止过种种算计吗?他不能容忍,事态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他很少插手,因为,他的手中便是常常握有几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