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件事,与静南王脱不了干系。他生了这么多年的病,怎么倒是贪恋起红尘,想要活下来了?
他若好了,倒是要将自己逼到绝境去。
他微微冷笑,眼底愈发清明光耀,像是生出无限逼人的光彩。“白羽,你知道怎么做吧。”
“皇上,只是那位大夫去过静南王一回,往后就再无踪影了……况且,微臣并不清楚他是何身份,何等长相,要想除去他,实在为难。”他跟了皇帝好多年,皇帝的一个眼神,也可以令他明白,是要杀,还是要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费心去打听消息便是。”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慌乱,一派祥和安谧。
“他终究要和朕对立……”
他暗暗紧抿薄唇,眼底蒙上一层幽暗的阴霾,他含着笑意,瞥向窗外的夜色深沉,除掉外戚之后,还有要好的兄弟,做这个皇帝,实在是不得清闲。
不为他所用的能人异士,一旦到了其他的兄弟手中,便成了祸害。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突然想起在明月宫废址,那一个将破壁残垣踩在脚底下的白衣少年,他那凛冽的双眼,那重重的一掌,都让他难以忘记。
他突然觉得,那种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很淡,却又压在人心之上,令自己动弹不得的那一种异样的感受,那个少年身材瘦弱娇小,应该不过十几岁而已。
伤了自己,还会到他的床边探望,他想起那一幕,不禁扬起唇角……是个很有趣的少年呢。
那少年身上清幽的青梅味道,好特别。
虽然只见过他两眼,但拥有那眼神的人,一旦长成,定会是厉害的人物。
翌日。
“驸马请留步。”
皇帝望着那一个身影,在早朝之下,将他一人留下,一步步走下阶梯,到了纳兰璿的身前。
“听说舞阳生病了,没有大碍吧。”他用兄长对姐妹的语气,温厚关怀,令人看不到一丝虚假的痕迹。
纳兰璿一身蓝色朝服,依旧俊朗逼人,迎上皇帝那一双眼眸,缓缓说道。“公主是受了寒气,大夫已经诊治过了,只需好好静养几日,便可以痊愈。”
“舞阳曾经跟朕抱怨过,说很想见一下驸马的亲人,朕也觉得驸马的终身大事,理应有亲人见证。驸马若觉得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朕可以派人去请。”他说得冠冕堂皇,一脸浅淡笑意,一件琐事而已,竟也让说得令人无法拒绝。
“公主倒是没有和我说过。”纳兰璿眼神一暗,眼底浮现一丝丝笑意,一句带过。
“她自然是怕你生气,你不提,她也不能问。出嫁从夫,夫君是天,即便她是公主,这些妇德,她还是懂得。”君默然听了纳兰璿的这一句,不禁莞尔,眉眼处一片从容。
他淡淡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不必皇上麻烦了,我并无家人。回到府中之后,我也会对公主这么说。”
见纳兰璿如此流畅地回应,他说了自己是孤身一人,他自然不能再说下去。他凝视着纳兰璿的身影,眼底一凛,随即背过身去。
“驸马,你可知,朕身边的昭仪,并非是太傅之女……”他像是陷入沉思,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幽幽地说道。
纳兰璿心中一凛,他那是试探,还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他默然不语,却只见皇帝猛地回过神来,那阴暗的眼底,不带一分笑意。
他的俊容之上,不带喜怒,眉间生出一派威仪,不再是方才的交谈家事的神色。
“纳兰璿,你是无私,还是自私?替朕的昭仪,冠上你的姓氏,似乎用意欠妥。”他挑起俊眉,嘴边缓缓生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望向纳兰璿的眼底,像是要看穿他的用意,到底为何。
他们并非亲人,而一个男子为女子冠上自己的姓氏,皇帝不得不去揣测,他是否有更深重的心思。看似平常,其实不然。
皇帝微微冷笑,只有在对心仪之人,愿意与她携手一生,与她成婚,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那么,女子便可以拥有夫君的姓氏。
纳兰璿的用意,也是如此吗?这般想着,心底再生几分凉薄之意。
纳兰璿心猛地一沉,皇帝的双眼犀利,令自己不堪重负。他沉下眼来,并无更多的表情,轻笑出声。
“皇上,在我赶到太傅的屋子之内,见到的,便只是幼年的昭仪,并无他人。若她不是太傅的女儿,又会是谁?”
皇帝怀疑,但,他自有一番说辞,没有肯定的证据,他不会轻易治罪。
他脸色一沉,再无任何的笑意,低声道。“至于我,在太傅对我有了莫大的恩德之后,我便改姓纳兰,何来的自私用意?”
他与纳兰太傅同名同姓,当然只是一个巧合,他早就猜到皇帝会问,所以,神色之间,没有半分的凌乱,亦没有半点破绽。
“朕将封她为妃,所以,只是要一些无关的人,死心罢了。”他见纳兰璿回答地得体,心中无声冷笑,语气之中,也添了几分霸道阴沉。
纳兰璿低下头,即使不看皇帝的表情,也察觉的到他的语气不善,像是带着源源不断的愤怒而来,这位温文的天子,原来也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为帝王者,自然有两面,一面为仁慈,另一面,便是无情罢。
他说得语重心长,实则是暗示和警告,那笑意隐藏其中,没有任何的冷淡。“驸马你也是,一定要珍惜身边的舞阳,切记。朕可看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纳兰璿无声点头,算是默认了皇帝的话,离开殿堂的时候,才见天,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
他的心头泛上略微的苦涩,饮了她的血,已经解开了他的蛊毒。但,一到了下雪的日子,他似乎还是浑身冰冷,生不出半点的暖意。
像是,中毒了一般。
她曾经是自己的解药,如今,也是一样吗?
他的脚步微微停留,望着清翡宫的方向,还记得那令人惊痛的一幕,她神色疲惫憔悴,由鹰扶着走出灰暗,衣裳凌乱,他的心痛到了极点,痛恨自己,为何要将事实告诉她。
她若不知道,就算无法留在自己身边,成为皇帝的一名后妃,至少也可以锦衣玉食,一生安乐,不必费尽心思,心力交瘁,更受到那种屈辱!
她是皇族之身,是术国的公主啊,为何竟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越是眼底无波,神色平静,他看着,就更觉得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就在梅树边,停步驻留的那一刻,他见到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袭紫红色宫袍,只在裙摆之处,绣有一支雪梅,令人觉得精致清秀。白色毛绒坎肩,青丝高高挽起,宛如黑云,眉眼如画,清绝幽婉。
不过清浅一眼,她却像是在梅林之中的仙子,灵动风华,云带飘逸。
纳兰希转过身的那一瞬,竟见到了他。她只是因为看着天下起了小雪,才觉得胸前一闷,像是有什么压抑着,想要出来透透气。
如今,他却站在不远之后。
她凝视着那个人的眉眼,暗暗紧握双拳,脸上的笑意,也显得有些沉重。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心惆怅。
他的眼底,浮出些许的笑意,他就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像是生怕亵渎了她的圣洁。
他也许这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界线,没有人可以独自过界。
两个人的视线,暗暗交错,她凝神一笑,不再有任何的尴尬,她已然将风云宫的大半事务,交给了他去处理。他做事谨慎周全,心思细密周到,若说是臣子,他永远也不会背叛她。
但,之前的那一幕,已然刺痛了她的心。
他就站在树下,那种痛惜的眼神,仿佛否决了一路走来的艰辛。她曾经过关斩将,自信满满,也曾经遭人背叛,下场狼狈。
她想要看到的,便是他的温暖的眼眸,给她肯定,而绝对不是痛惜!
仿佛,在复仇的这一个选择之上,她失去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但她不愿承认,与其说失去太多,还不如说收获不小。
这般想着,她径自移动脚步,走入梅林深处,脸上再无笑意。
她的身影,越来越迷蒙,仿佛雪片蒙住了自己的双眼,眼前一片雪白,说不出是大片的雪梅,还是越下越大的雪花。
他眼神一顿,她早已不再站在自己的对面,心底多了几分落寞。
这一场战役,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她一人在宫内不断地停停走走,过了半响之后,才独自回到清翡宫,见钱喜已经留守在一旁,心中一沉,想来皇帝已经来了。
她眼底渐渐变得暗淡,却在下一刻,生出不凡光辉。她见玲珑的眼神,示意皇帝早就在内堂之内等待。
她微微抿唇,神色自若,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皇上,臣妾让你久等了。”
她笑望着眼前的皇帝,他正伫立在自己的书柜面前,听到自己的声音,顷刻移开了视线,嘴角边翻卷起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