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苍老女人,莫名的摄人心魄。靖初站在床尾,毫无防备的被背后突然出现的邪灵紧紧抱住。
邪灵的身体像虬杂的松树,树枝活物一般将靖初包裹进身体,漆黑的庞大身躯将新鲜的血肉吞没,树枝类似朽烂身躯上的肋骨,靖初只剩下一张眼神空洞的脸露在外面,枯枝在他的脸畔蔓延,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堕落美感。
室内充满了令人牙酸的古怪声响,犹如一场古老邪恶的祭祀。
邪灵的脸愉悦的大笑起来,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靖初没有任何的反抗,他的意识陷入了渊流之中。
落进沉寂的深海里,漆黑的墨汁涌进四肢百骸。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看不到任何的光影,只能感受到水流从皮肤惊惶的流窜。
不停的坠落,
光明是此间绝望的生命所无从幻想的谣言,我们近在咫尺却永远感知不到彼此,坠落的终点或许是沸腾的汤锅,靖初看到远古的罪神像山一样巨大,却在一家人间最寻常的火锅店,喧哗热闹。
隔壁桌孩子哭闹,男人互相敬酒。而裁决的神袛带着笑意,啜饮热茶,用乌木的筷子夹破鲜嫩的皮肤,行过罪孽的肢体熟透,肌理分明,丝丝入味。
忽然场景变换,一条丑陋安康鱼摇晃着自己发光的诱饵,耐心的等待着。时间过了千百年,珊瑚长高,海床崩裂,终于有一只小小的鱼儿被光吸引,然后安康鱼把上钩的小鱼一口咬住,
碾碎,消化。
它已经饿了无数年,捕猎只不过为了满足对鲜肉的饥渴。
古怪的庞大乌贼巡游过,能感受到它从身边激起的水流,巨大的黑眼珠并在同一侧,下方是满口尖牙微笑着的嘴。
靖初触摸到它滑腻的皮肤,触手上下挥舞,吸盘开合蠕动。乌贼像是狂热的旧友,把靖初拥入怀中。甜腥的气息在喉咙深处蔓延开,相拥带来微微的麻木。
鲜血是温暖的,拥抱也是。光明串联起人间的一切故事相关,但人们终究归于永恒暗夜。
靖初的幻觉结束了,只感觉到窒息,他恍惚间看清面前的月光和窗,最后一幕是眼前枝蔓纵横。
“就这样结束了么?”靖初问自己。
流逝的意识忽然变得清醒,靖初能感觉到麻木的四肢,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得不到身体的反馈。
逃出方才迷离血腥的梦幻,靖初仿佛被剖离母体的婴儿,清醒的跌落在黑暗之中。
一束苍白明亮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照亮了靖初所处的位置,脚下阴影移动,靖初反复看着自己的双手,确信现在自己一定是身在秘境之中。
其实他并不害怕,星神的实力被封印只是出于安全考虑,防止时空间进一步崩坏。如果面对生死关头,可以自行解开封印。身为星象之主,满天神佛,皆有一战之力。
灯光照亮游动的尘埃,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像是海底的人鱼魅惑的耳语,浅吟低唱,声音婉转动人。
靖初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灯光忽然熄灭,然后整个环境都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这里是一所歌剧院的样子,灯火通明,剧院的弧形墙壁都用厚重的黑色窗帘遮住。舞台铺满红色的地毯,旁边是一整只乐队的装备,提琴,小号,林林总总排成一片,乐谱还夹在每个乐师面前的架子上,台下坐席空无一人,仿佛演出刚刚散场。
靖初穿着得体的燕尾服,长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的梳在脑后,白净的脸略略的化了妆,更加英气逼人。
刚才发生的所有仿佛都是不太愉快的幻觉,青年才俊的指挥家打了个盹,陷入了庄周与蝴蝶一般的梦境里。
靖初从来都分的清现实与虚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绅士的鞠躬,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气。
角落里的钢琴前坐着黑衣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下琴键,一缕幽暗的烟雾从钢琴间透出。曲调是恢宏颂歌落幕时的尾声,选自歌剧《猎魔》,暴君被处决的桥段。旧日的霸主穷途末路,勇士沐浴着君王的鲜血,在骤雨中放声大笑。却不知自己也已经走向魔鬼的歧途。
剧院外传来雷鸣般的声音,海潮汹涌激昂,又如同困兽绝望的嚎叫。
曲调昂扬处,狂烈的风震碎了玻璃,漆黑厚重的帘幕鼓荡不止,海浪波涛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天地都迎合着男子的节奏。
最后的音符落下,一切重归于寂静,波涛平息,万籁无声。
“阁下找我有什么事?”意识到这个人就是秘境的正主,靖初先开口问道。
男子用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复古的黑色礼帽与高领礼服领子之间,露出来苍白的皮肤,鼻梁高挺嘴唇单薄。
“想请朱雀星神大人,帮我一个忙。”
男子摘下帽子,露出深栗色的短发。他的眼睛是铁灰色的,原本小受一样邪魅的脸此时显得刚正而有决断。
“我叫赫连,司掌十殿冥府。”
“像你这种等级的尊神,还要用在人间的名字吗?”靖初有点好奇,也不在意出言唐突。赫连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匈奴姓氏,并不是什么名门之尊。凡是神明一般都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证道以前的名字,大家都是同事,甚至星神和冥神只是同行,大家以职位相称。
“无妨,”赫连也是爽快的人,信手合上钢琴,“我与你投缘,愿意告诉你我的名字。”
赫连说话有点僵硬,靖初也不知道是到底匈奴人讲话僵硬还是冥神讲话僵硬。但是人家的权柄和神力都比自己大的多,靖初也不好太失礼。
哈哈一笑,连忙说我见您也是一见如故啊,与您这种英伟的男儿真是相逢恨晚。实际上靖初压着一肚子火,暗自翻了翻白眼,自己这分明就是被绑架来的,狗日的冥神,就知道装孙子。
冥神的领域一直都是未知的,冥神秘境和星神的一样,几乎从来没人见过。冥府意味着万物的死亡与消解,传说死者的灵魂将在深夜被羁押至冥神秘境,而后步入冥河,冥河漫漫无涯,一旦踏入便永远不得靠岸。无数的灵魂在其中沉浮,冥河的河底连接着人间深海。
每天所有死者的灵魂都在冥河中等待,通灵的海兽从海底的缝隙游进冥河。等待的灵魂被巨大凶猛的海兽吞噬,然后在七日以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人间。
人间的沙滩上凭空出现许多的脚印,死者的灵魂被各方土地神接引归乡,见家人最后一面。客厅风铃晃动,地板上出现莫名的水渍和赤足的脚印,小孩子见到亡者的魂魄啼哭不止。
了却此生最后的牵挂之后,然后由执掌轮回的阎罗安排再度转世。
而吞噬灵魂带回人间的行为可以给海兽们带来许多功德,是得道的捷径。
而有的极少数异常强大的灵魂如果能战胜并驯服海兽,就有机会寻找到冥河之畔,接任成为下一任冥神。
与所有的神灵不同的是,冥神是真正永恒存在的,就算时空崩坏诸神陨落,对冥神来说也就是冥河水涨几寸而已。
秩序紊乱,亡灵没有海兽接引也没关系,最多就在冥河里泡着。
传说中水鬼是不能进入冥河的,只能等着路人从他溺死的江河边经过,然后设法让其失足跌入河中,或者直接拉下水游泳的倒霉蛋作为所谓的替死鬼。然后自己就可以去冥河等待海兽接引,然后投胎转世。
冥神的传承就类似于水鬼投胎的这种形式,由于死后的灵魂全凭本能行动,所以只有极少数足够强大且对前世有些极端执念的灵魂,才有机会从冥河之中寻觅上岸。
而前任冥神可能早就厌倦,等待的望眼欲穿了。
赫连已经在冥神的王座上待了太多年,靖初觉得自己应该能猜到他要自己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