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案将水晶球放在自己正前方,在上面撒了一些白粉。接着白粉神奇地穿过了玻璃进入球内,徐徐下落。
眼前的香樟树树干扭曲了,天边的太阳仿佛从中间裂开,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像一张揉皱的纸一样崎岖不平。
熟悉的感觉。
宇复难抑心中的激动,可以回去了?!
但是既然决定为自己而活,又为什么要回去呢?
可如果间案只给他一次回到月雾城堡的机会怎么办?
权衡一番后,宇复泪流满面:岚珐、帆时,对不起,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间案将手贴在耳朵上,传唤起了帆时。
帆时正在城堡的后花园,听到传唤后盘腿坐在了青葱的草地上,也将手贴于耳朵。
“宇复真的没有和你约定回来的时候么?”
“他能回来了?女王您改变介质了?”
“宇复应该能感觉到的,但他为什么不会来?”
“我们······之前没有约定。”
“他不回来,就是情愿被困在那里喽?那随他去好了。”
“女王你别改变介质了好么?”
“最近不行呢。”说完,间案将手放了下来。
谈话结束了,帆时焦急地起身,“这小子到底要干嘛?赌气么?和我?”他双手抱头,将手指插入头发,叹了口气。
帆时的心里是对宇复千丝万缕的挂念,无心思考间案说的“最近不行”是什么原因。
燃界一把推开间案的房门,径直走入。他双手握拳撑在桌上,用质问的语气问道:“间案,怎么回事?我刚才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想让宇复回来,但他不来。我想着你差不多完成任务了,就不再管宇复。”
“所以你多次调动介质?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想单方面破坏契约?”
“哈哈,我还希望是我多虑了呢!我们都明白的,所谓折磨,从来都是互相的。”
间案没有回答这句话,她也没有看燃界,只是抿了一口水,喃喃道:“这一次轮回可能需要你频繁出入,这十年都不能轻易再改变介质,否则我会被累死······宇复应该是守本分的吧······”
燃界摆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准备离开,在他背对间案的那一刻,脸上浮现出了鬼魅一般的笑容,邪气又戏谑。
“对了!”间案坐直了身体,“有些东西,你帮我销毁一下。”
“嗯?”燃界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毛,“什么宝贝?”
“就是以前和老头子往来的书信,这么多年了没什么用了,但也要小心不能泄露出去。”
“宇复不在,你唯一担心的,就是帆时咯?”
间案不再回答,她将信纸从信封中一一抽出,平铺在燃界面前。
燃界左手轻晃酒杯,伸出右手,掌心向下对着信纸慢慢扫过。
字迹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满桌如初的白纸。
燃界将酒一饮而尽,把高脚酒杯放在铺了桌布的台面上没有一点声音。
“必要的时候引诱帆时预知一下,看看他现在的能力能否参见我们竭力保守的未来的秘密。”撂下最后一句话,燃界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间案望着燃界离去,后者黑天鹅绒的披风泛着不切实际的柔光。她对他高大的背影点点头,收敛起往常的笑容。
宇复一直躲在自家小花园里,这会儿远远地看到一个家仆要来修剪花枝了,他急中生智:小时候顽皮为了躲父亲打骂,就跑到地下室去,等饿得不行了再出来,现在可以“故技重施”了······以一道灌木丛为掩护,宇复猫着腰离开了花园。
地下室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常年不上锁;由于进出不频繁,时间长了难免会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宇复放慢自己开门的动作,然后侧身进入。
一片漆黑,但宇复知道靠门的小桌上有蜡烛,于是他像以前一样摸索过去,点亮了蜡烛。
小桌旁摆着几件老旧的家具,全都盖着白布,这里空间不是很大,要走下墙角的楼梯才到达真正的地下室。
宇复端着蜡烛,轻手轻脚地下去。
杂物很多,而且都没有摆放整齐,一不留神就可能踢到零散的箱子。靠墙还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放满了书,不过都是书页泛黄又有折角的那种,宇复心想一定是祖辈的古书,连父亲都不去动它们。
书架旁有一个大箱子,上面有两个并排的拎手,想必设计时应该就是让两个人同时拎的;开合处挂着一把大得吓人的铜锁,不过它的尺寸正称这箱子。
宇复蹲下来研究,发现锁只是挂在那里而已,并没有扣上。
好奇心驱使他放下蜡烛,打开箱子。
竟然是一幅幅的画像,每一幅都有隆重而不精致的装裱——沉重的木框,但限于当时的技术并没有精细的装饰。
宇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画像的右下角标有时间和名字,应该都是自己家的族人,是这栋房子一代代的主人,最后一幅,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父亲老了,自己也更成熟了,也许父亲会亲自带自己来这里,打开这只箱子展示家族的图谱,然后,最底下就是他的肖像了。
宇复把画像按序归位,合上厚重的盖子,但这次,有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铜锁下方,有一个金属装饰品,刚才合上盖子的瞬间,它因微弱的烛光而反射了同样微弱的银光。宇复拿近烛盘有意要观察它,它却因为表面有些生锈没有过多的光泽。
至于形状,就是一个骷髅头。
宇复小声嘟囔起来:“这种装饰,还真‘应景’。”
再往里走,宇复翻找了许多东西:黑色的纸盒里,是父亲保留的自己小时候的“天才”画作;放在一个凳子上的金属盒子锈得厉害,好不容易打开,里面居然都是珠宝首饰,从胸针到手链,只是有些原本镶嵌在上面的小宝石掉了。莫非是早已去世甚至没给自己留下印象的母亲的遗物?宇复用力盖好不太灵活的盖子,放回原位,心想父亲并没有很好地保存它,任凭盒子在地下室积灰。
一只床头柜一般的小柜子引起了宇复的注意——一只由三个抽屉组成的柜子,高度大概到宇复的腰部。
第一个抽屉,空无一物。
第二个抽屉,空无一物。
宇复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有一只牛皮纸袋,虽然没有起皱发毛,但看得出已经有点旧了,只是被保护得不错。
宇复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被小心地对折好。
是父亲的笔迹!还是写给自己的!
吾儿:
不知看到信时你多大了,我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你这封信。
但我必须告诉你,你也一定要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我们绎摩家族,世世代代以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的“代理人”为身份,守护这个秘密,或者说,维护现在国泰民安的景况。哪怕是远在帝都的君王,尊敬的陛下虽略微知晓月雾城堡和间案的存在,也无权过问我们与月雾城堡的往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告诉你,我们的家族是很神圣的。
你没有见过你的母亲,我也没见过我的母亲——为了保证秘密不外泄,她们在诞下子嗣后,都被赐死了。
那个世界的女王,叫间案,一个让我猜不出年龄的人,也许她千年不死,不仅因为从我见她的第一眼到现在,她一直保持着不老的容颜,还因为我翻遍前辈们留下的记录,他们与月雾城堡交易时,对方的落款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间案”二字。
宇复,我的儿子,你总有一天要接替我的职位,我们的任务是定期与间案书信往来,对她的要求做好记录,按她的命令上交货物——基本是药材。作为回报,她有时会将对我们有益的汤药给我,我再散发给百姓们,可以医治一些疑难杂症。
她是个制药高手,一直在研制有各种用途的汤药,如果药材成分只有人间才有,我们得替她准备,然后会有人来取。
间案自称自己来自“月雾城堡”,她说因为有了我们家族,月雾城堡与人间可以一直交好。鉴于我的父辈告诉我的往事以及目前的状态,我们看起来的确是互利的,于是我没想过抗拒她。
但是我总希望能挖掘出月雾城堡的秘密,我尝试在书信里旁敲侧击,想弄明白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存在。间案给我的答复滴水不漏,不给人留下遮掩的痕迹却让我永远无法触及核心,后来我渐渐放弃了,我觉得她的世界像无尽之海,深不可测。作为父亲,我只希望你今生幸福快乐,请不要试探那里的水有多深。
我日复一日重复着前辈们的工作,和他们一样,事无巨细我都会整理、记录、标号装订,以备不时之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藏书如烟海”。
促使我写下这封信的,是一件怪事。
间案曾在书信中提过“十年轮回”,具体是什么我无权多问,只知道的确每十年就会发生一次,而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十年之约,似乎不太顺畅。
通过多封书信,我有把握推测现在处在“十年”的第四年,而你正好也是四岁,我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
间案提出的药材越来越难找,我努力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打探的药铺也越来越远——这并不容易,毕竟在这一过程中还要保守间案的秘密,不能透露我找那些药材的原因。
我想起我的父亲和我提过,以前一位叫雩浦的先人掌门时,发生了一件让女王头疼的事情,他帮忙处理好以后不久就过世了,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我查找过雩浦留下的资料,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记录,反而翻出了两本空白的本子。我很奇怪,既然空白,为什么还要编号收好?
说一千道一万,最牵挂我心的,还是你。
你才四岁,还太小,很多事我现在无法一一和你挑明。我原计划在你十八九岁时告诉你我们家族、两个世界的秘密,但现在我有一种没来由的担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也许必要时候,我会提前告诉你吧。
但如果真的来不及,我不能带着所有的秘密离开,留下一无所知的你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于是就有了这封信。我希望借此,能让你对这个比蛛网还要复杂的“两个世界”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也算是给我自己一点安慰。
祝好。
绎摩狄祧
狄祧是父亲的名字,宇复看着熟悉的落款,曾经自己认为这个名字是庄严不可侵犯的,父亲一直都是自己的神。
宇复又读了一遍信,他觉得过去一定有什么事情脱节了,超出了父亲的掌控范围:首先,自己去到月雾城堡时的确是“一无所知”的状态,很明显,父亲的直觉很准,他真的“没来得及”亲口告诉自己。但是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室?像一个老古董一样终于被二十岁的自己因“回到以前的家”发现了。父亲写下它后,为什么不存放在自己房间,适当的时候暗示自己有它的存在?
宇复又想起了无字之书的事,原本写满字的本子可以变得毫无笔痕,是有人来过这间书房了吧?难道父亲担心这封信落入人手,或者干脆遭遇“除字”的命运,所以把它藏了起来?
但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了:父亲的死必然与间案有关!他是被灭口了!会是间案亲自动的手么?以及,帆时去过父亲房间的,那个家伙又干了什么?他到底是不是间案的帮凶?
作为“继承者”,从社稷角度,宇复又生发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疑问:自己去了月雾城堡,家族岂不是断了?在自己走了以后,百姓们生病了还有药么?大家都生活得怎么样了?
宇复长叹一声,抬头望向灰暗的天花板。父亲,你的信,终于被从未来回来的我看到了,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而且要让那个世界,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