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马车驶入下衬关。
老车夫将马车停在哨所边，跳下车辕四处张望片刻，然后果断将哨所破旧的大门踹开，径直走了进去。
铁幕也被这一声响动惊醒，见小婢女睡得正香甜，也没有叫醒她的意思。
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忍着胸口疼痛撑起身来，掀开车帘向外打量。
古旧的街区见不到一个人影，到处扔着破箩筐、烂灯笼，七八间铺面也敞开着大门，桌椅倾倒门窗破烂。
看来，此处早已经人去屋空。
这时，老车夫正好从哨所中走出来，手中提着半桶水咣咣作响。
刚跨过门槛，老车夫一眼就看到坐起来的铁幕，神情明显一呆。
“铁公子。”老车夫快速跑回，放下水桶就跳上车来，按着铁幕手臂，让他躺回车内，还责怪道：“你怎么坐起来了，伤口再恶化可就麻烦啦。”
小婢女也揉着睡眼醒来。
老车夫吩咐她去烧水煮粥，自己在铁幕身边坐下来。
他先是给铁幕搭了搭脉，又用手掌放在伤处感应了一会儿，脸上明显浮现出喜色，还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铁公子的体质远非常人，一夜之间，不仅伤口开始愈合，连元气都已恢复三分。”
过程中，铁幕一直在注意老车夫的动作，并在他为自己搭腕时，感觉到一股温和气劲从手腕侵入，在心脏周围游走一圈后，便停留在心脉位置。
这像是一层保护膜，能有效的护住心脉，同时，还并不阻碍身体血液流通。
“老丈好高明的手段。”铁幕由衷赞叹一句。
老车夫笑道：“铁公子无须见外，老汉不过学了些粗浅功夫，几十年也没练出什么名堂，不过是为公子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听到老车夫这么说，铁幕也还以微笑。
这可不是粗浅功夫，气劲流转全身不伤经脉，还能探查心脏伤势，并护住伤者心脉，这样熟极而流的手法，即使是小道长阿九也不易做到。
不过，铁幕也不较真，阿九不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生肌法术，一张祛病符就能搞定一切外伤。
“老丈，为何屈尊为我驾车？”
“公子说的哪里话，为你驾车是老汉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老车夫神情惶恐，解释道：“老汉当了一辈子驿卒，别的本事没有，驾车却绝对是老把式，昨夜天黑不能视物，或非老汉有这本事，知府大人也不敢点老汉的将啊。”
见老车夫应答得体，丝毫没有破绽，铁幕也顺势引开话题。
“老丈，此地是何处？”
“公子称呼我老高就行。”略微停顿，老高挂好车帘，指着一处建筑说：“公子请看，那里原是下衬关哨所，由于兵备废驰，士无战心，鞑子来了后，里面的人早就跑光了。”
沉默了一会儿，铁幕结合昨晚婢女的讲述，挑出一些合用的信息，随意的接过老车夫话头。
“哎，也怪不得这些人，今上痴迷丹术，荒废朝政，又有阉宦从中作梗，致使国家疲弱……可真真苦了这三秦子弟啊。”
“公子说的是，幸有令尊铁大人力挽狂澜，硬是将鞑子狼骑阻于临兆城下一月有余，这才让十数万百姓有了逃命之机，否则，这垅中之地怕早已成人间炼狱。”
“是啊，鞑子凶残，不可与谋，除了逃难也是再无活路。”
对话谈到这里，铁幕见老高有下车的动作，赶紧伸手拉住后者手臂，问了一个困扰他一晚的问题。
“老高，有一个疑问，我百思不得其姐。”
老高坐下身来，“公子且说，若老汉知晓，定然如实相告。”
“狼骑。”
铁幕只说了两个字，因为他并不确定‘狼骑’是指敌骑军凶悍，或是真正骑狼的军队。
但老高显然完全听懂了铁幕的问题。
他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三年前，新皇登基，改元建朔。
这位皇帝喜欢骑射、游玩，恶朝政，大太监刘谨投其所好，诱导皇帝在西华门建‘豹房’，每日游乐其中。
同年，上天仿佛开了个玩笑，东海之外有船泊来，船上无一人，却找到一瓶丹药，食半粒，可使人三日不饿。
举国震动。
人们不安的原因，非是为了那瓶‘辟谷丹’，而是来自外海的船只，有船能穿越迷雾海，说明迷雾海之外存在未知的领域？
这完全打破了士族大夫们的认知。
要知道，东海，南海之外八百里，便是常年雷云笼罩、电蛇肆虐的迷雾海，那是不详的海域，是属于幽冥掌管的地界。
千百年来，祖先们早已认定的铁律，如今却被打破，如何不让人震惊。
本以为是偶然事件，士大夫们竭力封锁消息，严格遵守先贤定下的规矩——片板不许下海，不许探知，不许怀疑。
谁曾想，被东厂获知消息，并上告了皇帝。
这下子，小皇帝不干了，你们这些人吃我的穿我的，有好东西却不献上来，难道要造反。
由此，朝堂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大清洗，最终，还是皇帝笑到了最后。
从此，皇帝迷上了丹术，豹房也改成了丹房，并广邀民间方士入丹房，研究各种各样的丹方。
同时，皇帝还下令，在威海雷公岛兴建环岛龙坞，准备在十年内，仿照外来船泊打造无敌舰队。
皇帝荒嬉，竟想以巨舰穿越迷雾海，御驾亲征幽冥地狱。
话到这里，虽然还有许多隐秘，却不是老高能够知晓的事情，接下来讲的，就是关于狼骑的事情。
自皇帝说出一番荒唐之言后，就有一条消息从士大夫阶层流出，说是皇帝不敬上天，不畏幽冥，将有无数孽障从天而降，惩罚大明，降罪人间。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三年，全国范围内常常发生一些怪异之事，不是闹鬼就是闹妖，搞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按照老高的猜测，鞑子的座狼，就是妖物的一种，已经初通人性，能够被人类驯养。
唯有这种可能，鞑子才能以三千凶恶狼骑，打得大明边军毫无还手之力。
“老汉也曾见过那些恶狼，它们全身黑毛长如马鬃，可阻寻常刀剑挥砍，其四肢更是强壮，能带着骑士一跃丈高，与我大明骑兵交手，简直就是虎入羊群，即使给战马蒙住双眼，堵住耳朵，也根本敌不过恶狼一次冲锋。”
讲述过程中，老高一直面带忧色，显然对这一场战争并不看好。
说完，他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公子再休息一阵吧，老汉去为你准备早点。”
铁幕没有回话，闭上眼睛静静思考，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越觉得不简单。
他再也不是一只刚刚诞生的小僵尸，天真的以为凭着自身特殊，就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何况，他已经失去了僵尸强悍的躯体，甚至身体羸弱不如一个普通人。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