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危矣！”
大学士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其他大臣也学他，抽泣的、大哭的、呼天抢地的都有。
我固然危矣，但是你们这些哭泣的大臣，有几个是在担心我？有几个是在担心自己的官位？
没想到，我登基不到一年，二叔他就…也许他早有野心。他起兵半年有余，不日就会打到江宁。在外死战的将士们，全然抵敌不住。各城城主，也尽皆望风而降。我真的要完了吗？
“退朝！”
“皇帝陛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如何是好啊！”
回到寝宫，我只觉得脑袋有些疼。我恨不得能亲自披挂上阵，抓住二叔，碾作齑粉，守住爷爷交给我的江山。
我让门外的太监，传常指挥使使来。
没多久，叩门声起。我道了声：“进。”常阿姐一身素衣而来。她是朝廷内外我唯一信得过的人。
“陛下。”
突然之间，眼泪像高涨的潮水般，要涌出我的眼眶。无论如何我要忍住。我的脸可能有些泛红，一到内心激动的时候，我就会这样。
“陛下。”她温柔地说了一句。
“我无路可退了。”我冷静地说，“如果抵抗不成，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既没有东山再起之势，也没有苟且偷安之地。以二叔势如破竹的劲头，不久我就要上断头台了。”
“陛下。”常阿姐跪倒在地，眼眶中盘旋着泪水。我想她也认为胜利无望了。她又说道：“陛下，我愿意为你而死，以报先皇之恩。”
“阿姐，我不要你说这些。”我来到她身边，轻轻地抱着她。
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陛下。”
“常阿姐，我真的要死了吗？我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如果我让出皇位，二叔会放过我吗？”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开始决堤。她的肩膀被我的泪水打湿了。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背部，悄悄地对我说：“陛下，我们逃吧。”
顿时，我就像被五雷轰顶一般，动弹不得。我想过自杀，想过投降，想过被二叔杀死，却从来没想过逃跑这件事情，更没想到常阿姐会对我说“我们逃吧”这样的字眼。
我颤抖着嘴唇，说道：“你早就想跟我说这个，对吧？”
她站起身，道：“燕王打着‘清君侧’的口号，要入京靖难，虽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他软硬皆施，说服其他亲王，将他们的精锐部队都攥在自己手里，将异己之力打击殆尽。各地守军有勤王之意，可还没来得及集结兵力，就被燕王击溃。京城里的守军不过万余，恐抵抗不了多久。陛下，一切对抗皆是徒劳。”
我打了一个冷战，没想到常阿姐使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十分愤怒和无力，道：“常指挥使，你是在为我二叔做说客吗！你是想让我自尽，还是想亲自绑着我去向二叔邀功！你刚刚亲口说会为我而死，是想麻痹我吗！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怎么能说话这样的话！”
她眼里噙着泪，跪倒在地，说：“陛下。我会为你而死，但是我不想你就这样死去。只要燕王胜利，陛下…必死无疑。”我没有答话，她继续说道：“我父亲随先皇起义，没有见盛世之福，战死沙场。幸先皇不弃，一直让我跟随左右，我才有今日之成就。恩情未报，我又怎会背叛陛下？我只是想，不管成败如何，只要陛下活着就好，只要小十永远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就好。”
我冷静下来。我知道阿姐不会背叛我的。自我记事起，阿姐就一直在我身边。虽然阿姐比我大二十多岁，但是她看起来年轻漂亮，所以私下里我一直叫她阿姐。我知道阿姐不会背叛我的。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我扶起常阿姐，让她坐下，说道：“阿姐，如果我逃了，就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爷爷。即便在黄泉之下，我也无颜面对他们。”
阿姐说道：“燕王同为先皇之后，却起兵征伐陛下。难道他就不忌惮先皇与兄长之魂灵吗？请陛下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我想，这未尝不是先皇与令尊之愿。”
我感到浑身没有力气，便对阿姐说：“阿姐，你先退下吧。我头疼，想好好休息休息。”阿姐道：“是，陛下。今夜我就守在门外，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突然之间，我不觉得失败或者死亡有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更可怕的是，我们从始至终就没有认为自己会胜利过。我感到非常困倦，连衣服都未及脱，就睡着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局势一点也没有扭转。二叔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开始动摇，也许，我并不想死，只是受到圣人之言的蛊惑，麻痹了自己，认为自己可以大义凛然，毫不畏死。
也许阿姐说得对，我确实应该逃跑。这些日子来，这个念头时不时就会找上我。
这半个多月，我没有一日能安眠。每天都会做梦，梦见二叔抓住我，对着我大骂爷爷，说他老糊涂，把皇位传给我这个懦夫。最后，他会杀死我，每天都用不同的方法杀死我。每当我醒来，都是一身的汗。
这些天来，阿姐一直守在门外，我看她也休息不好，就劝她回房间睡，不必担心我。她当然没有答应。我十分怀疑，她是怕我自尽。
又过了许多日子，我已经能听到京城外兵马厮杀的声音了。现在朝堂已经成了丧葬之地，那些大臣们整日嚎哭。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哭自己生错了时代当错了官，还是哭我赶快死，他们好名正言顺的投降。
“陛下。”阿姐终于又来和我讨论逃跑的问题了。
我说道：“阿姐，我怎么逃得了。京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已无路可逃。就算我逃了，二叔也不会放过我，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我杀了我。阿姐，我没有逃跑之路，只有死路一条。”我控制不住情绪，也似那些大臣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反而告诉我说：“陛下放心，我一定会让陛下安全离开京城。”我没有反驳的心力和资格。
一天夜里，吃过晚膳，只觉得头脑发昏，站立不住。有人要杀死我！？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做选择了。我听到附近有响动，但是没有心力去看是谁。他们将我翻过来，我从眼底的缝隙看到了他，是唐信将军。没想到，忠臣之后也会做出弑君之事。旁边还有一个人，我没看清。他们把我装进袋子后，我便失去意识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我睁开了眼睛。我记得这个味道，是常阿姐。我在常阿姐的背上。我吃力地说：“阿姐，我死了吗？”阿姐说道：“陛下，你已经死了。”我感到释然。但是阿姐继续说道：“却可以永远活下去。”
这叫什么话，我好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