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荣到达霁州以后,一直居于城中一处小酒馆中。这家小酒馆是他父亲留下的产业,掌柜的和店小二都是楚国人,他们在坨合多年,为他提供了不少线索和情报。蓁儿来坨合之后,也是靠着这家小酒馆传递消息的。
这日,魏荣正在酒馆内喝酒,只见掌柜的忽然过来将他请到无人处,说道:“宫里来信儿了,说要一个助孕的药方。另外,还要除疤的膏药。”
魏荣听了,忙问道:“知道是谁要吗?”
“当然是公主了。”掌柜的说道,“之前公主要避子的汤药,少爷给寻了来。也不知怎的,竟又要起了助孕的。”
魏荣想了想,他莫名地有些担心蓁儿,又问道:“确定是公主要的?”
掌柜的并不知魏荣与蓁儿的关系,奇怪地反问:“蓁儿一个宫女,也用不上呀。”
魏荣这才放下心来,因为他很少来坨合,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联络和传递东西的,便问道:“我若是准备好了,你要如何传入宫内?若我要进宫,你可有办法?”
“东西倒是好弄,人么……可能有些困难。但若是舍得打点些,或许也能成功。”掌柜的略一思索回道。
魏荣听完,点头不语。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蓁儿了,也知道蓁儿在坨合当眼线帮助萧文沁肯定十分辛苦。如今蓁儿在皇宫内,想见她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回到方才喝酒的桌前,将桌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辞了掌柜的,便出门了。
除疤的膏药好找,可靠谱的助孕药方却难。魏荣亲自在霁州寻了三日,方才寻到一副据说很有效的良方。他向茂城发了一封书信,给秦现讲了讲霁州的情况,顺便要求秦现多给他备两坛好酒。
萧文沁要的东西很快便被送入了宫中,可沙加近来却没有来找她。为了菖蒲,萧文沁只好自己去找沙加。
这一日,霁州又是一场大雪,比菖蒲被带走那日更大。萧文沁在自己宫中亲手煮了牛乳茶、做了水晶梅花包,命蓁儿用食盒提着,一行人缓缓来到沙加殿前。此时已是晚膳时分,萧文沁打算用完晚膳便留在沙加这里。等了一会,只见孙津亲自打了帘,便请萧文沁进入殿中。萧文沁带着蓁儿进入殿内,殿内温暖如春,将外面的冰雪隔绝开来,恍如另一个世界。沙加坐在桌前翻阅着奏折,见她来了,笑道:“皇后今日怎么想着来朕这里?”
“今日下了这样大的雪,让臣妾想起原来每次大雪,都会和母亲拥炉而坐,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赏窗外的雪景。如今臣妾不在母亲身边,只有皇上一个亲人,便来寻皇上了。皇上可不要赶臣妾走。”萧文沁用半是撒娇的口吻说道。沙加见萧文沁难得一副小女人的姿态,心里很受用。他素喜被人依附仰仗,你若和软,他便喜了,你若刚强,他必倔了你的脾气。人前的沙加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执了萧文沁的手,与她一齐坐在榻上,又命人将榻旁的窗户启开,两人面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放着萧文沁亲手所制的点心。这样的场景在外人看来,活脱脱一副小夫妻日常的生活画面。
很快,这和谐的画面就被打破了。沙加拣了一个梅花包,随意地用了一口。忽然笑着对萧文沁说道:“天也黑了,朕这里不够亮堂,还需要多点两只蜡烛。”
孙津在旁听得此语,命小太监叫了菖蒲进殿服侍。只见菖蒲低眉顺眼地走近,并没有与萧文沁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殿中的一切都不存在。她默默地用手托着两只红烛跪在沙加身旁,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国之君的寝殿不够亮,说来任谁都不信的。沙加只不过借个由头,让萧文沁好生看着自己的婢女是如何被惩罚的。萧文沁纵使心里万般不忍,面上却极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她快速扫了一眼菖蒲,便将眼神化作一汪春水,轻轻地荡漾在沙加的脸上:“皇上,传晚膳吧。臣妾服侍您用膳。”
一顿饭的时间,菖蒲一直跪在沙加脚边,一手高、一手低,托着那已经滴泪的红烛,仿佛一尊石像,动也未曾动过一下。
饭毕,萧文沁端上漱口的茶盏,一面试探性地问道:“皇上,今儿外面冷,臣妾多陪陪您吧。”
沙加不置可否,萧文沁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服侍他漱了口,两人又回到窗前继续吃茶。沙加端着那牛乳茶,喝了一口,抬眼看到站在萧文沁身边的蓁儿,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宁静,他饶有意味地问道:“你这婢女,叫蓁儿是吧?”
蓁儿忙福了一福道:“是,陛下。”
沙加将那茶轻轻放在桌子上,盯着蓁儿看了许久,轻笑地对萧文沁说道:“今晚,让蓁儿来服侍朕吧。”
萧文沁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勉强笑道:“皇上,这……不好吧……”
“怎么?皇后舍不得?”沙加语气里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让萧文沁仿佛置身室外的冰天雪地之中,本想救菖蒲,难道又要赔一个蓁儿进去吗?
孙津在旁听了,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萧文沁这下真的绷不住了,她忽然啜泣道:“皇上,您怎么对臣妾都无所谓。可臣妾身边统共就这两个可心的人,蓁儿又粗苯,怕是服侍不好您的。”
沙加不为所动,轻哼一声,道:“即是粗苯之人,那朕怎么能放心给你用呢。朕回头再挑些伶俐的给你。”
萧文沁看一眼蓁儿,语气更加卑微,她弱弱地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宫中有几棵家乡的梅树,只有蓁儿能养得活。蓁儿虽粗苯,只一样好处,会养花花草草的。若是离了蓁儿,那几棵梅树怕是长不好了,到时臣妾连个念想都没有了!”说着,她用帕子拭了拭眼泪。
沙加见萧文沁抛却了大楚公主的骄傲,一副谦卑的样子替蓁儿说话,便道:“那行,朕答应你,过了今晚,朕便把蓁儿还给你。”
沙加的决定没有因为萧文沁的示弱而改变,当晚,蓁儿留在了沙加的殿中,而萧文沁则带着菖蒲回了自己的宫内,她宣了太医过来给菖蒲看手。而自己则屏退众人,躲在殿内心神不宁。
一夜辗转,第二日天刚微微亮,萧文沁听得殿门口有动静,忙披了衣服冲了过去,打开门,只见蓁儿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萧文沁忙问道:“怎么样?沙加没伤害你吧?”说着,伸出手将蓁儿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外伤,这才舒了一口气。
蓁儿轻声回了一句没事,踏入殿中,径直走到萧文沁床前的炭火旁,萧文沁跟在后面,关切地问道:“蓁儿,你还好吗?”
蓁儿点点头,哑着嗓子问道:“娘娘,我家少爷替您找的避子药,还有吗?”
萧文沁这才醒转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去找找。你先回屋休息吧。我这里有别人伺候着。”
“菖蒲手还伤着,我若不在,娘娘没个得力的人。我不用休息的。”蓁儿摇摇头,拒绝了萧文沁的好意。
萧文沁也不好再说什么,亲自开了箱奁,去寻找蓁儿要的东西。
蓁儿继续哑着嗓子道:“我先去洗个澡,可以吗?”
萧文沁赶紧点点头:“你去吧。”
看着蓁儿离去的背影,萧文沁想起方才她眼里的愤恨与痛楚,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为自己没能保护好菖蒲和蓁儿而感到懊恼,对沙加的禽兽行径更是愠怒。沙加这两个字,仿佛是深深扎进她心里的刺,拔不掉,今生只能如此纠缠下去。
我今后的人生,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父皇、母妃、秦现,这些我刻骨铭记的人,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她想起楚国皇宫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有母妃温柔的拥抱、有父皇慈爱的眼神的日子,还有秦现,她想起这个她深藏在心的男人,也不知他近来可好。霁州的冬天孤寂又冰冷,没有一丝人情味,她还是喜欢茂城暖洋洋的冬日。
蓁儿一番休整之后又出现在了萧文沁的面前,她面色如常,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萧文沁见她如此,那颗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了下来。
沙加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萧文沁。几日后,他再一次来到萧文沁的寝宫。他携了萧文沁的手,与她共同站在廊下。廊外的积雪大部分已化成水,在这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又冻成了亮晶晶的冰,人走在上面需格外小心些。沙加看着宫内栽的那几棵开得正好的梅树,忽然转头对萧文沁轻笑,仿佛不经意地说出一句话:“朕真想看皇后在这梅树下跳舞啊。”
萧文沁听了,心里一沉,如今穿的如此笨重,况且路上多冰,如何跳舞?她正要开口,却见沙加用一种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说道:“轻纱漫舞,白雪红梅,美人多娇,实乃人间盛景啊。”
这分明是不允许自己拒绝了。萧文沁愤恨的眼神一闪而过,她心一横,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情绪,柔柔弱弱地说道:“陛下要看跳舞,臣妾好生选几个舞娘过来跳可好?”
沙加摸了摸萧文沁的脸,动作轻柔,他那诡异的眼光和他的手一同扫过:“朕就想看皇后跳舞。”
萧文沁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脱去狐裘和羊皮小靴,换了夏日里才穿的轻纱和一双极为柔软的蜀锦鞋。沙加见她这副打扮,上下打量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那双鞋子上,他仍保持一种温柔的语气:“那冰很滑,皇后穿鞋怕是不方便,不如就光着脚吧。”
萧文沁依言站在那梅树下,正盘算着跳哪支舞。沙加笑眯眯地又发话了:“有舞无乐岂不遗憾?皇后且等等,待朕把宫里最好的乐师召来给你伴奏。”
于是,堂堂坨合皇后,在冰天雪地里衣着单薄地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乐师们这才赶了来。一见是皇后要跳舞,他们看向萧文沁的眼神有些复杂。
丝竹声起,萧文沁在冰雪中翩翩起舞,火红的舞衣在风中飞扬,衬得她的脸愈发娇媚可人。一双玉足在红纱间时隐时现,仿佛两只跳脱的白兔。红唇点点,梅香阵阵,看得众人皆是痴了。一舞毕,萧文沁香喘细细,脸颊和手脚皆是冻得通红。她无言地立在树下,等着沙加开口。
沙加亦是看得入迷,半晌才回过神来,鼓掌赞道:“好!不愧是朕的皇后。”可说归说,他依旧让萧文沁站在那里,此时又开始飘起小雪,冻得萧文沁瑟瑟发抖。而沙加却恍若不觉,眯着他的丹凤眼道:“皇后舞艺超群,一曲哪够?应该多舞一曲,让我们都欣赏欣赏。”说着一抬手,那乐队又开始演奏。
萧文沁无法,只能继续随着音乐起舞。天寒地冻,满天飞雪。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只余一袭红衣在一片洁白中翻飞,如同离人的心血。
终于,演奏停止,一切都静默。
沙加玩味地站在廊下,看着有些狼狈的萧文沁,吩咐孙津道:“还不快把皇后扶进去。”
萧文沁力竭,听得这句,直接晕倒在雪地里,沙加不等孙津,自己忙奔过去,一把将萧文沁横抱起来,走进那暖融融的殿内,将她放在床上,亲自替她盖好了被子,又掖好被角,命人召了太医来,自己亲自守在萧文沁身边。萧文沁自那日便受了些风寒,缠绵病榻。沙加每日除了上朝,便守在萧文沁床边亲自照拂。煎药、喂药都不假他人,连对她说话也是极尽温柔。这情景落在蓁儿眼中,三分感慨,三分鄙夷,还有些许迷惑,沙加此举,究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