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回来了。”萧文沁甫一回宫,便风尘仆仆地前去拜见沙加。
此时沙加正在书桌前批阅奏折,萧文沁跪在他面前,他恍若不觉,依旧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折子。烛火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萧文沁见沙加久未出声,只得加大了音量再一次说道:“皇上,臣妾回来了。”
沙加仍旧不曾察觉的样子,殿中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萧文沁有些后悔进来的时候将那些宫人都遣了出去,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地跪着。正当萧文沁脑子里百转千回的时候,沙加开口了:“此次归省,一切顺利?”
“回皇上,一切都很顺利。”萧文沁谦恭地答道。
沙加终于抬起头,他放下手中的折子,背着手行至萧文沁面前,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脸,戏谑道:“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萧文沁迎着沙加的目光,他的眼里藏着什么,她到现在也看不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皇上夸奖,臣妾愧不敢当。”
“你不敢当?呵呵,大概是朕平时对你太好了点,”沙加换了手上的动作,用食指和大拇指扣住萧文沁的下颌,“你说是不是啊,皇后。”
萧文沁那张精致的脸因为吃痛而微微变形,又不敢挣扎,渐渐地红了眼眶。沙加见状,并没有丝毫的怜惜,下手竟是更加用力。“知道错了么?”沙加问道,他的表情温柔平和,语气在旁人听来只有无限柔情,仿佛在问询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只有萧文沁知道,沙加手上的力道根本没有松懈。萧文沁虽然痛出了眼泪,却不肯服软,倔强地将眼神看向地面,不做任何表示。
“朕在问你话,”沙加手上的力道又加重的几分,他将萧文沁的脸掰向自己,“朕的皇后回去一趟,变成哑巴了么?”
萧文沁不想说话。
沙加自顾自地说道:“你回去干了些什么?”
萧文沁呜咽着,艰难地想要出声,她拍着沙加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沙加突然一使劲,将萧文沁掼倒在地上,口中唤人道:“来人。”
孙公公由殿外进来,躬身道:“皇上,奴才在。”
“皇后,即日起禁足广安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来。”沙加说道。
孙公公行至萧文沁面前,扶起她,伸手示意道:“皇后娘娘请吧。”
萧文沁自己站了起来:“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惩罚臣妾?”
沙加轻嗤:“萧元怿没有教你后宫不得干政么?”
萧文沁一时语塞,孙公公在旁催促道:“皇后娘娘,请吧。”等萧文沁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行礼道:“臣妾谢皇上。”便随孙津去了。
沙加没有看萧文沁离去的背影,而是坐回到桌边,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却觉得内心烦躁,忍不住将那书掷到地上。孙津送了萧文沁出去,又进来听候,见地上有书,忙拾起来,又呈到沙加面前:“皇上息怒……”
“你也太不小心了些。”沙加道。
“皇上……都是奴才的错……”孙津忙下跪道。
沙加挥挥手:“罢了,朕本想留着这些东西,将来好去萧元怿面前谈条件,萧元怿若是在朕跟他宣战的时候,知道他手下第一得力的将帅居然和朕有联系,少不了自乱阵脚,引得楚国政局动荡。可萧元怿那个好女儿,竟打乱了朕的计划……也怪朕,本想趁着和亲的机会,把萧元怿那个嫡女弄来,可不曾想萧元怿竟会让年幼的次女过来……”
“皇上……”孙津起了身,恭敬地立在沙加身边说道:“都怪奴才一时不查,才让皇后身边的婢女钻了空子……”
“此事倒也怨不得你,你不用放在心上。”沙加道。
“奴才谢皇上开恩。”
沙加又拿起孙津捡回来的书,那书页上的字仿佛是战场上一个一个的兵士,将他体内那股好战的魂点燃,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弱白净的身子里住着一个嗜血的疯狂的灵魂。他那红润的双唇渐渐扯出一个弧度,萧元怿,你和你的国家,迟早会覆灭在朕的手里,朕才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主人。
萧文沁被送回了广安殿,宫外的内监将宫门下钥。一时间整个广安殿便如同一座寂静的坟。菖蒲开解道:“娘娘,皇上到底只是禁足,想来他还是念着您的。”
“可本宫如今被幽禁于此,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去。”萧文沁惆怅地望着屋檐上飞走的鸟,叹道,“从前本宫是公主,不是后妃,父皇从未限制过本宫。如今本宫嫁来便是皇后,后宫之主,日子也是舒心。可现在本宫终于体会到那些冷宫中妃嫔的心境,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困住的,又何止是身体呢。”
“等过阵子皇上气消了,定会放您出去的。”菖蒲劝道。
蓁儿也在一旁说道:“若是娘娘有什么消息需要传递,这宫墙困得住别人,说实话,却困不住我。我愿为娘娘分忧。”
萧文沁强颜欢笑:“是本宫太过冲动了。连累了你们。”
蓁儿试探地问道:“不如我传出消息去,看看秦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您出去?”
岂料萧文沁听了,忙制止道:“不必惊扰他们。如今我的使命完成了,也无需他们再为我费心。况且他们远在天边,又如何帮咱们呢?咱们自己想办法便是。”
蓁儿和菖蒲点头称是。
三人并肩站在廊下,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夜幕渐渐降临,一切都被黑暗覆盖。总会有黎明时分的吧,萧文沁心想,转身回到殿里,偌大的世界,最后的容身之处竟然只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当霁州尚在春寒料峭之时,茂城已经春暖花开。经历了严冬的寒冷,御花园那些盛放的桃花愈发显得生机盎然。秦韫玉亲自抱了小公主去园子里看桃花,萧文澄乐得咯咯直笑,在秦韫玉怀里伸着小胖手要去够那粉色的小花。秦韫玉见状,摘了一朵下来放在萧文澄的手里,萧文澄攥着那花笑得开心,不肯撒手。
苏木在旁笑道:“过阵子便是公主周岁,也不知抓周会抓个什么呢。”
“澄儿既生在皇家,自然要什么有什么。”秦韫玉道,“我就愿她嫁得如意郎君,举案齐眉,平安到老,儿孙满堂,这才是极好的。”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秦妹妹好兴致!”
秦韫玉转头一看,是皇后带着一干宫女款款行来,她身后另有一名宫装少女,秦韫玉并不认识。那少女见了秦韫玉,躬身行礼道:“给秦姐姐请安。”声音如玉珠落盘,好听得紧。
秦韫玉见她如此说,便笑问道:“这位是新来的妹妹吧?”
“这是新入宫的柳才人。”裴令仪介绍道,“尚未侍寝,倒还未曾与各位妹妹见面。”
秦韫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柳才人,只见她身材纤细仿佛随风飘摇的垂柳,眉目含情,眼波流转,赞道:“真真一个美人儿,倒是没辜负了这好姓氏。不知妹妹名字是……”
柳才人用婉转的嗓音答道:“妹妹姓柳,本叫飞絮,可皇上觉得飞絮无根,漂泊无依,便赐名安之,希望以后有所依靠。”
“柳安之。”秦韫玉笑道,“真真是人美名字也美。可要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
“是啊,”裴令仪说道,“令倇难产而去,李才人又没了,旁人都不受宠。如今这后宫里也太冷清了。多来几个姐妹侍奉皇上,本宫也是极高兴的。”
这时,萧文澄在秦韫玉怀里指着柳安之咿咿呀呀,努力地伸着手想要把手里的桃花递给她,秦韫玉笑着对柳安之说道:“看来公主很喜欢你呢。”
谁知这柳安之忽然神色一变,冷着脸道:“公主喜欢又有何用,在宫里,皇上喜欢才是正经。”
“休得胡说!”裴令仪斥道,转而又对秦韫玉说:“柳妹妹刚入宫,规矩还未学全。有什么不妥之处,秦妹妹多担待些。”
秦韫玉一笑置之,将公主交与苏木抱着,说道:“皇上的恩宠固然重要,可妹妹别忘了,这宫里单靠皇上的恩宠,到底还是不够的。”说完也不等柳安之反应,向皇后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柳安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许久不曾说话。
秦韫玉带着人走远了,才疑惑地对苏木说道:“这个柳安之什么来历?尚未侍寝便如此嚣张。”
苏木笑道:“永宁公主府上的一个歌姬罢了,麻雀一朝飞上枝头,难免多叫几声。”
“永宁公主与皇后当真是母女连心,这李才人和裴令倇才去了没多久,便巴巴地又送了人进来。”秦韫玉不屑地说道,“我倒要看看她要翻出什么浪来。”
“一个歌姬而已,纵使依附着公主和皇后,哪能翻出什么浪。”苏木说道。
秦韫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路无话,等进了云罗宫,秦韫玉才猛然想起什么,吩咐苏木道:“裴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苏木低头回忆了一下,随即笑道:“倒也没什么,裴家人除了裴令佑,做事都小心谨慎,很难拿到什么错处。”
“这就有点难办了。”秦韫玉说道,“皇后几个兄弟,一直在朝中当差,可如今我们手上除了一个裴令倇、一份李晏如的绝笔,一把在李太医府上寻得的刀,竟然什么证据都没有。”
苏木想了想,“裴家家大势大,单凭这些,实在是不够。”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当年裴慎远陷害我爹的证据,如何才能搜集到?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怕是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了。”
“当初的襄国公府已经荒废,要不要再去探探?”苏木出主意道。
“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去过那么多次了,已经把翻了个底朝天了,每次都是徒劳。”秦韫玉叹口气,“也不想再劳烦哥哥了。”
“当年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如今想要推翻重来,又时隔十几年,实在不容易。”苏木道。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去尝试,就算不能替家人洗刷冤屈,能为他们报仇也是好的。起码,我在地狱里,也有个人作伴。”秦韫玉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一只看见猎物的母狼,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
那曾经晶莹剔透的眸子,如今却满是沧桑,那曾经的星星之火,如今已成燎原之势。大概是萧元怿对李晏如的无情,深深地影响到了秦韫玉。如今的她心性变得愈发冷淡,一心只想着置裴家于死地,至于旁的,她已经无法顾及了。
虽然柳安之出身不高,但意外地成了现下宫里最受宠的嫔妃,皇上十之八九都是召她侍寝。这引得许多人不忿,秦韫玉、江婕妤倒还罢了,反应最大的当属盛美人了。晨省之时,那不悦都写在了脸上,秦韫玉深感诧异,这盛美人想来亲厚和气,怎得变作如此。
“皇后娘娘,老祖宗的规矩,一般嫔妃不能连续侍寝超过两天,可这新来的柳才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皇上已经连续三夜召她了。还请娘娘多多劝劝皇上,龙体要紧。”盛美人站起来说道。
皇后听了,点点头,转而问向柳安之:“柳才人,你有什么话说?”
“皇上喜爱臣妾,才总召臣妾侍寝。盛姐姐如此说,怕是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召幸她了吧。”柳安之说完,用帕子掩了嘴,偷偷地笑。
“你!”盛美人又急又气,碍于在皇后宫中又不好发作,只得回位置上坐下。
这时裴令仪用她那一贯温和的笑容说道:“皇上宠爱柳才人,是柳才人的福气。有了这样的福气,为皇上诞育皇子也就指日可待了。众位妹妹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子嗣身上,谁能诞下皇子,谁便是我大楚的功臣。”
很明显的意思让盛美人顿时哑口无言,恹恹地说道:“臣妾觉得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众人又随意说了些话,便各自散去。秦韫玉也正要起身告退,却被裴令仪叫住:“秦昭媛,本宫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