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如被打入冷宫的事情,以及秦韫玉小产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城。连太后都气的恨不得立马扒了李晏如的皮,狂怒之后立刻从西山回宫,对秦韫玉倍加安抚,亲自下了懿旨晋秦韫玉为婕妤。皇后依旧云淡风轻,只让南星去好好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交代着“不要冤枉好人,也不要纵了坏人”而南星了解到的消息,不外乎是李晏如赐了秦韫玉一瓶有毒的玫瑰露,秦韫玉不明所以一直用着,终究小产。皇后听闻只轻轻一笑:“这个秦婕妤,有点意思。”整个事件目前的处理便是这样,萧元怿以玩忽职守的由头将蔺乐降了一级,并发配到御药房不准其再为他人诊治,而紫苑,当时在萧元怿查到李晏如头上时,便第一时间跳出来作人证,揭发其下毒的险恶用心,现在被关押起来,下一步如何处置,容后再说。
而身处舆论漩涡的二人,一个每日闭门不出,只在佛前敲着木鱼;而另一个,身处冷宫之中,却无比淡然,不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最着急的莫过于李家,李晏如犯下如此大错,他李家自是逃不出干系。李既明闻得消息,震怒之时顺手摔了几个花瓶加几个茶杯,恨不得立即冲去宫里把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掐死,他对李夫人连连叹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竟生下如此大逆不道之女!这皇上和太后若是怪罪下来,我李家辛苦经营的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作孽!作孽啊!”
李夫人乃深宅妇人,也是没了主意,只能道:“如今错已酿成,再说别的终究无用。女儿若是侥幸逃过一死,也就罢了,我就怕……”
李既明闻得夫人如此说,思考了一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如儿错再大,到底还是咱们的亲骨肉,老夫如何忍心看她去死。况且我李家的基业不能倒,她更不能有事。无论如何,老夫此次都要护她性命。”
“老爷想怎么样?”李夫人愁眉苦脸,只知道用帕子擦拭眼泪。
“皇上在边境离不开老夫为他打拼,老夫只得以此为筹码,换的如儿性命了。”
“可近来边境不是挺太平的吗?”
“哼,若是想让他不太平,老夫自有办法。”李既明不想对夫人说太多,只赶她回去看着李晏安读书,自己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他的笔速飞快,一炷香的功夫便写完了,然后他将信纸小心地叠好,塞进信封里,仔细封好口,唤来自己最信任的随从,将信交给他,嘱咐了几句,随从便转身而去了。他看见随从飞速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余怒未消,此时李晏如若是在他面前,他定要狠狠地惩罚了她才行。
只可惜,此时的李晏如在冷宫中安静地坐着,德妃位分的一应钗环服饰都被去除,只穿了件素色的衣裙,头发松松地用银簪挽了个髻。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依旧是往日那副冷漠的样子,眼神空洞洞地投向某个角落。紫苑在被调查的时候,主动交代了是李晏如命她在玫瑰露里下毒,人证物证俱在,李晏如还记得萧元怿来到她面前时因生气而扭曲的面容,她还记得他眼中熊熊的怒火,她还记得他狠狠扇在自己脸上的耳光。她早就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倒不如死了痛快。想到这,她不屑地轻嗤一声,萧元怿怎么还不将自己赐死?
在不知道过了几个白天和黑夜的轮换中,李晏如终于在冷宫中等来了一个人——那个她利用过也被利用的女子。女子施施然抱着小手炉在她面前坐下,身边只跟了那个黑黄皮肤的侍女。“别来无恙啊,德妃娘娘。”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这冷宫里真够冷的,德妃娘娘的脸都比以前红了。”
“呵,真是稀客,秦美人能来这里,真真是蓬荜生辉啊。”李晏如看见她如此倨傲,忍不住讥讽道。呵气成冰的大殿里,只有一盆木炭,李晏如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寒颤。
“这是秦婕妤。”苏木在后面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不错啊,虽然死了个孩子,到底还是晋了位分,你可真不亏。”李晏如闻得苏木之言,言辞愈加尖利,句句捅在秦韫玉心里:“当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会为他讨回公道。”秦韫玉皮笑肉不笑,眼睛直视着李晏如。
“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偏要用那玫瑰露!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狠,为了陷害我,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舍得!”李晏如见秦韫玉轻描淡写地将责任全部推给自己,已经有些不淡定了。
“这话可就错了,那玫瑰露是你赐给我的,德妃娘娘的好意我怎能不领,可谁能想到你竟然在里面下药,想要毒害我的孩子。”
“我承认当时命紫苑下药的时候,确实存了害你的心思。可我想着你定能发现,便不会再用,我在里面下药的剂量若是长久不用,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小产的。可你竟然每天都用,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秦韫玉,我真是低估了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置我于死地?”其实李晏如下药,当时也是一时赌气,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李家的控制之下,她的出身限制了她许多自由,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她的全部,一出生便刻上了李家的烙印,她只不过是李家的棋子和傀儡,她不想在这样下去,所以这次李家逼迫她除掉秦韫玉的孩子,她干脆做的十分明显,当时是真的但求一死的。而现在,令人窒息的死亡就摆在眼前,在她终于要求仁得仁的时候,人性里对死亡的恐惧又暴露出来,她想活着,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可事情已到这一步,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她的下场,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秦韫玉看着李晏如绝世无双的容颜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便逼近她,咬着牙道:“不管怎样,你到底是存了害我的心思,若是你当初不下药,我又如何有机会?”
李晏如逐渐冷静下来,冷哼一声,道:“你不怕报应么?”
“报应?呵呵,若要论报应,你们李家不早就该遭报应了么。所以啊,我从不相信天道轮回,我只相信我自己。”秦韫玉咯咯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秦韫玉我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走着瞧吧,老天爷谁也不会放过的。”
“是啊,老天爷谁都不会放过。没关系,咱们到地狱里再见。”
秦韫玉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又轻飘飘地转身而去。李晏如独自站着,体味着她的那句“地狱里再见”,这个女子,在她清纯无害的外表下,藏着的难道是一颗魔鬼的心么。她看着秦韫玉亭亭而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滋味。
李晏如浑浑噩噩地在冷宫里呆了数十天,上面迟迟没有旨意下来,她求死的心又淡了一分。直到某日,王隽突然来宣旨:“德妃娘娘,接旨吧。陛下有口谕。”李晏如被打入冷宫,但德妃的位分还在,此时王隽仍旧称她为德妃并无不妥,她双膝跪地,目光定定地盯着王隽的鞋子,平静地等待着萧元怿对自己的宣判,心里盘算着,若是要死最好能是毒酒一杯,起码死相不会太难看。
“自你入宫以来,端肃克己,甚得朕心。此次你犯下大错,本应赐死,朕念你多年来协理六宫有功,免你死罪,然活罪不可免。如今降为才人,移居锦玉阁,钦此。”王隽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冷宫中,李晏如更加迷惑了。
在李晏如被禁冷宫的日子里,秦韫玉小产的风云也渐渐平息,在宫里,女子小产之事其实稀松平常,是以在宫里的老人早就见怪不怪,只道是德妃嫉妒,下了毒手。而这其中的关窍,只有李晏如与秦韫玉才能知道吧,紫苑作为后期被苏木收买的人证,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个冰冷而黑暗的夜里。后宫风云变幻,区区几月,德妃与她的贴身婢女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灰意冷、苟延残喘的李才人。
可能真的是李晏如命不该绝,在秦韫玉去冷宫里见了李晏如后不久,北边有突发战报:安静了几月的陀合君主亲率大军压境,侵扰边境百姓,妄图侵略大楚国土。朝廷上下闻此消息后颇为震动,萧元怿极其愤怒,甚至想御驾亲征,被众大臣劝阻。此时去迎战的最佳人选当然是陀合的老对手——李晏如的父亲李既明。
萧元怿私下里招了李既明觐见,据说李既明一见到萧元怿,便跪地抱拳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臣生在李家,数十年来久经沙场,心之所向,不外乎我大楚国运昌盛、国泰民安,臣纵为国捐躯,也心中无悔。如今年事已高,本应告老还乡,然国有战事,仍万死不辞。在庙堂之上,臣为君之臣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身处世上,臣不单单为臣,臣亦为人夫为人父。为夫,臣自愧尚未尽到所有责任,倒是内人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将家庭之重担悉数扛起,如今也是儿女满堂,其乐融融。为父,臣惭愧更甚,臣久在沙场,常见的是金戈铁马、风刀霜剑,与一双儿女相隔甚远,全靠内人操持,自己竟未曾陪伴,也未曾亲自管教,是以臣之逆女如今犯下滔天大错。如今臣再上沙场,生死不可料,唯放心不下此女,望陛下看在臣爱女之心的份上,饶她性命,如此,臣便是马革裹尸也可含笑九泉了。”
一番恳切的言辞瞬间勾勒出李既明家国不能两全的老父亲形象。萧元怿听着也十分动容,他自己也是父亲,他知道为人父母的滋味。于是他亲自搀起李既明,诚恳道:“你放心,晏如入宫多年来都是安分守己,她帮着皇后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念她初犯,朕可以网开一面,可若是今后仍不思悔改,那朕……”
李既明连忙见好就收:“臣愿意替小女担保,绝不再犯。若是今后她又犯下大错,还请陛下秉公办理,二罪并罚,臣毫无怨言。”
“你一把年纪还要替我大楚上战场,朕也是心中有愧。若是你这点心愿朕都不能替你实现,岂不是让人寒了心。你放心,他日你凯旋,朕便让晏如回家省亲,让你们父女也团聚一下。”
“臣……谢皇上隆恩!”
君臣两人上演了一幕和睦的画面后,李既明便退了出去。萧元怿则坐在书桌旁生闷气,该死的李既明,竟然借战事威胁朕,当真以为朕离了你便不能应付陀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