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还未到明光宫门口,就看见萧文沁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迎了过来,“秦才人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当然是了,只可惜我刚从未央宫见了皇后娘娘过来,没带烹茶的工具。”秦韫玉笑道。
“没关系,今日你来我宫里,我如何能让你烹茶。可巧我刚才自己做了些点心,快进来尝尝罢。”萧文沁亲亲热热地挽过秦韫玉的胳膊,拉着她往明光宫里去。
“**姐可在宫里?”秦韫玉问道。
“我母妃前几日去西山陪太后娘娘吃斋去了。这几日明光宫里就我一个。”江婕妤不在,萧文沁自是乐得自在,少了人管束,这几日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没了**姐管束你,你个小猴儿怕是得窜天了吧。”秦韫玉刮了一下萧文沁的鼻子,对于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秦韫玉倒是颇为喜爱的。
“哪有,我这几日天天在宫里读书练字还做女工,哦对了,我还尝试做了好几个点心呢。一会我把点心端过来给你尝尝。”
“哪用的着你亲自去端了,打发个小宫女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亲自做的点心,当然要亲自端出来给人品尝。万一宫女们不小心,毁了我的造型怎么办?”萧文沁嘟嘟嘴,把秦韫玉按在椅子上,转身向门外走去,“你且等一下,我去取点心来。”
看着萧文沁轻松的背影,秦韫玉与苏木相视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等了没一会,就看见萧文沁提着一个木漆食盒进来了。她把食盒放在秦韫玉面前,打开了盖子,又一层一层地排开摆好,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秦韫玉道:“你看你看,我做的这个好不好看?”
秦韫玉低头,食盒的三个格子里分别放着三样点心,每样点心都精致地做了摆盘和装饰,再加上还微微带着热气,一时间让还未用过早膳的秦韫玉觉得有些饿了。
萧文沁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我觉得我做得比御膳房做得好呢。你快尝尝吧。”说着,她积极地介绍起面前的点心,“这个是松子百合酥,这个是芝麻糕,最后这个是枣泥酥饼,你想尝哪个?”
“那我便先尝一下那个松子百合酥吧,”秦韫玉浣了手,拣了一块放在嘴边,百合的清甜混着松子的香气飘入鼻中,咬一口,味道更加明显,令人颇有食欲,“不错不错。”秦韫玉对上萧文沁希冀的眼神,赞许道。
“哈哈,我就知道,我刚才自己尝了一口,然后差点都吃掉了呢。”萧文沁很开心,连忙把剩下两个也推到秦韫玉面前,“这两个也好吃,我决定以后把这三样点心作为我的招牌。”
秦韫玉一一品尝了,却也没有多吃。萧文沁见她浅尝辄止,不住地劝:“秦才人你再多吃一点吧,你看你这么瘦,多吃一点不会长胖的。”说罢,自己也拣了一块捏在手里,咬一口,赞一句,顺便劝秦韫玉多吃。
二人就在这样的拉锯战中吃完了三样点心,当然,大部分还是萧文沁自己吃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母妃要是知道我今日吃了这么多甜食,必是要罚我一天不准吃饭了的。”
“无妨,你还在长身体,缺了营养也不行的。”
“母妃总是怕我长胖了的,我不像文漪姐姐那样,她干吃不胖,我稍微吃点衣服就该穿不下了。”萧文沁噘着嘴,甚是苦恼。
“你说的可是永宁帝姬?想我入宫这么久了,倒是从未见过她。”秦韫玉见她提起萧元怿嫡女萧文漪,一时好奇,免不了多嘴一问。
“文漪姐姐啊,她平日里都在未央宫呆着,母后不许她到处乱跑了的。所以我要是想她了,只得去未央宫里找她。说真的,父皇和母后现下只得了这么个嫡亲的女儿,自然是宝贝的不行。”皇宫里规矩多,连萧文沁这么小都如此在意,“过两年文漪姐姐到了出嫁的年纪,父皇母后肯定舍不得呢。”
“等你到了出嫁的年纪,你父皇也舍不得你。”秦韫玉笑道。
“我哪能跟文漪姐姐比,等你见了她你就知道了,她那等的天家威仪哪是我能比的,跟她一比我简直就是个乡野丫头。你说说,这同是帝姬,气质怎么就差这么多呢。”萧文沁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却并没有因为萧文漪的嫡女身份或者备受宠爱而心生嫉妒,而是真心感叹萧文漪气质高华举世无双,“未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公子能入得了父皇母后的法眼。”
“永宁帝姬既然一直在未央宫里,为何前几月皇后娘娘千秋她未曾在场?”
“哦,那会子她和我一起陪着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似乎很少回宫啊。”
“是呀,自我记事以后,太后娘娘一年总有大部分时间在西山念佛呢。有时候也会叫我们或者后宫的几位娘娘陪着呢。”
“太后娘娘身份尊贵,真真的能守住礼佛的清苦。”
“可不是,西山那边虽然专门为太后娘娘修了庙宇,可山上条件到底比不上宫里。我们总劝她回来,她却说要在西山图个清静。”萧文沁补充道,“不过我还是挺乐意去陪太后娘娘的,西山可比宫里有意思多了。哎,我听说最近宫里出大事了!”说到这,萧文沁换了一副惊奇的口吻。
“哦?什么事?”
“不对啊,你不是在场吗?就是庆妃被禁足的事呗。”萧文沁一脸地八卦,此时丝毫没有了天家女儿的高雅气质,倒是和弄堂里准备唠嗑的妇女们有点像。
秦韫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事皇上已吩咐不能走漏了风声,为何今日皇后和萧文沁都向自己询问此事,她面色不改,反问道:“庆妃娘娘只是被禁足了,哪来的什么大事?”
萧文沁把背靠在软垫上,道:“你不知道吧,父皇自继位以来,这是第一次禁了妃嫔的足,而且可是庆妃娘娘啊,大皇子的生母哎,况且连带大皇子都被禁足了,这能是小事吗?父皇就文灏一个儿子,向来宝贝得不行,比文漪姐姐还宝贝呢。这会子居然将他们禁足了,这……听说当时你在场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韫玉一听,便放下了心,看来萧文沁对萧文灝中毒一事并不知情,便笑道:“我哪能知道,当时我在外殿候着呢。”
“哦……好吧……”萧文沁有点失落,又有点不甘心,“你真的不知道?”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秦韫玉有点无奈。
这时,苏木从殿门口听了小宫女的传话,走到秦韫玉身侧,悄声道:“皇上说要在云罗宫用午膳。”
秦韫玉心内一喜,可巧能向皇上说一下上午在未央宫的事了,便向萧文沁告辞。
萧文沁明显有些意犹未尽,道:“那我明日去云罗宫找你吧,我再做几样点心带过去与你尝尝。”
主仆二人辞了明光宫,便匆匆回去准备接驾。
云罗宫内,白芨已接到了消息,带着小宫女们洒扫庭院,掸灰除尘,又吩咐了小厨房多备了几样菜色,并取了井水湃了新鲜的瓜果。等秦韫玉和苏木回宫之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帖。秦韫玉见白芨安排得井井有条,对其颇为赞许。
待秦韫玉沐浴更衣毕,萧元怿也驾临云罗宫了。二人依旧命人在小凉亭里摆了桌、端上了各色菜肴,萧元怿似乎兴致不错,甚至从紫宸殿带了酒来。秦韫玉见堂堂九五之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瓶小酒,甚是诧异,此前从未见他私下里饮过酒的。
萧元怿见了秦韫玉的表情,嘴角一牵,“怎么?”
“臣妾竟不知皇上还有如此爱好,原应为皇上备了的。”秦韫玉赧然道。
“朕也是一时兴起。这阵子事情太多,觉得有些疲乏。还是你这里清爽,朕在这里呆着倒是颇为舒心。”
“皇上喜欢就好,”秦韫玉伸手为萧元怿夹了一筷子糖醋荷藕,“先吃点东西再吃酒吧。”
萧元怿听话地吃了,便放下筷子,打开酒瓶,“你要不要陪朕喝点?”
“臣妾可不敢,少时偷喝了父亲的酒,只一口便睡了大半日呢。”秦韫玉笑着拒绝。
萧元怿也不强迫,只在自己面前的杯中倒满了,端在鼻前,“好酒好酒。”
秦韫玉见萧元怿兴致不错,便接话道:“这是什么酒?”
“这酒是令儒从西边带回来的,朕前些日子派他去办事,他倒好,搜罗了一堆当地的风土人情送到了未央宫给令仪,朕见着居然还有酒,令仪也是不会喝的,不若朕喝了吧。”
秦韫玉细看之下,装酒的瓶子确实为寻常百姓所用之物,并不是专门的皇家用具。可见这酒也不甚名贵,真的就只是普通老百姓日常所饮而已。萧元怿倒是毫不在意,细细地抿了一口,道:“秦现前日已到东禄了。”
“有皇上的庇佑,哥哥此行定能顺利为大皇子找到解药。”
萧元怿听闻只淡淡地笑了一下,近来事物纷杂,除了萧文灝中毒一事,朝堂上还有许多政事需要他烦忧。本来后宫之事不必他亲自费心,只是碰巧遇到了叛党欲孽复仇,裴令仪知道了也无益。
见萧元怿并未搭话,秦韫玉只得岔开话题,道:“话说这东禄真真盛产奇花异草,今日在皇后娘娘宫中喝了一种东禄特产的茶,臣妾觉得甚是喜欢呢。”
“你若是喜欢,朕让令仪赐予你便是了。”
“皇后娘娘知道臣妾喜欢吃茶,已经赐予臣妾了。”
“今日令仪专门请你吃茶去了?”
“是呢,今日去皇后娘娘宫中晨省,末了,皇后娘娘留臣妾吃茶。”
“她没事专门找你吃茶作甚?她和你说了什么?”
“旁的也没有,只问了臣妾哥哥去东禄替皇上寻什么宝贝去了。”
萧元怿听闻,面色不改,似乎毫无在意,只又端了酒杯,静静地看着杯中清冽的酒。
一时间二人皆无话。
许久,萧元怿开了口,哂笑道:“裴家对朕可真上心。”
“臣妾觉着大皇子中毒一事皇后娘娘应该并未知晓,只是若是知道臣妾哥哥是去寻了芳华回来,怕是会想到什么吧。”
秦韫玉一边说着,一边窥着萧元怿的神色,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揣测不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只能依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道:“皇后娘娘母家似乎对这些风吹草动甚是敏感呢。”
这一句话似乎扰动了萧元怿的某根神经。为君者,最怕外戚专权,尤其是皇后母家,本就功高,若是将来真有何异心,萧家的江山不知会不会拱手让人。而单看皇后为人,萧元怿又颇敬重的,所以这些年来,只要不触及底线,对裴家也就尽量容忍,加之裴慎远如今不问政事,皇后的几位兄弟在朝中也颇为得用,萧元怿对裴家还是非常依赖的。
“他们也是关心朕。”萧元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秦韫玉淡淡道。
秦韫玉被萧元怿不轻不重的话噎了半天,最后只得悻悻道:“皇上想听琵琶吗?臣妾近来练了新的曲子,皇上还未听过呢。”
萧元怿用深不可测的眸子看着她,道:“也罢,朕就爱你这好处。”
秦韫玉对琵琶甚有天赋,琵琶曲谱看过一遍便能记住十之八九。之前在萧元怿书房中看过了《谷藏琵琶组曲》,这几日稍加回忆,再配合练习,倒也弹得不错,与大楚的风格全然不同,竟是一种妖艳魅惑的感觉。
“朕可真是捡了个宝贝。”萧元怿对秦韫玉琵琶技艺很是欣赏,“不知爱妃师从何处?”
“臣妾师傅名叫沈曼,现如今就住在臣妾家中。”
“沈曼么?朕知道她,她和母后是多年好友……”此时萧元怿提起的,是自己的生母,前朝贵妃,在萧元怿继位前便已离世,后萧元怿继位追封了圣母皇太后。秦韫玉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居然和当今圣上的生母还有渊源,但自己之前从未听师傅提起过。
“她的一手琵琶放眼大楚,可能只略逊于母后,你师从于她,自是比旁人技高一筹了。”
“臣妾愚钝,尚不能及师傅一二,更别提太后娘娘了。”秦韫玉垂眸敛容道。
“你也别太自谦了,起码在这宫里,朕还没有听到比你更好的琵琶。”萧元怿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凝神细看,思绪又回到年幼的时光,父皇,母妃,琵琶声声如玉珠落盘,语笑朗朗如冬日暖阳,那些和美静好的日子,终究一击即破了,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如此不堪一击。如今自己虽身居权力之巅,可觊觎宝座的人也不少,周边邻国不时来犯,内忧外患之下竟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来云罗宫听听琵琶,聊以慰藉。
众人皆以为这九五之尊能享尽天下富贵,可谁又知道真正坐上这把宝座,却如同针毡一般,如同火炙一般,不过为着苍生为着大楚硬挺着罢了。
萧元怿举着杯,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一仰头将酒倒入喉咙,辛辣的酒气直冲脑门,倒是难得的清醒。“朕回去了。你且歇息去吧。”他放下杯子,轻声道。
在萧元怿心里,宫城角落里这处小小的宫室,怕是这皇宫之中最后的清静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