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点红妆赶回,渡世盟已经包围了震宫,为首的是渡世盟三司之一的百里泓,江湖人称“空明鬼手”。
渡世盟人数众多,伤门此时兵力不足,又群龙无首,自是自乱阵脚。
百里泓早年随符光晏四处游历早已身经百战,一时间血暗阁四处溃败,犹如散沙。
等到点红妆回到震宫时,已是遍地尸骸。
渡世盟与血暗阁的第一战,以渡世盟大获全胜而告终。
回去的路上,符昭序一声未出,段云锋看着他神情恍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知道,符昭序此刻必是悲恸万分,为那些战死的兄弟,更为那些掉入深渊的兄弟。
“这次多亏了瑶星姑娘及时赶到。”段云锋的后半句并没有说出口,但瑶星早已明白了这一切。
符昭序本想与这一群人找到真正的伤门,再与瑶星他们汇合共同对抗伤门。
这是符昭序的计划。
而段云锋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么打算的,他是想利用这一路人为饵,让血暗阁的人认为他们已经中计,但实际上却是在血暗阁以为自己成功而有所疏忽时,进行包围震宫,去消耗他们的核心战力。
在瑶星看来,段云锋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只是,过于残忍。那数百条人命早已被计划进去,成为推动计划的一部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舍弃的。
段云锋没有说的后半句是“若没有瑶星姑娘,恐怕还要死更多的人。”
瑶星时不时的也往符昭序那里看一眼,她知道,此刻的符昭序必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段云锋的计划。
一路沉默的回到了渡世盟,符昭序立刻下令照顾好受伤的兄弟们。
他眉眼间依然带着温和,但在瑶星眼中却与往日不大一样,但瑶星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可能是少了嘴角那抹如春日一般温暖又谦逊的笑容吧。
瑶星看着符昭序聚了几十人,他语气里有微微的颤抖:“烦请诸位,与彦卿一起将兄弟们,找回来。”
她当然知道,符昭序口中所言是什么。
“彦卿无能,把兄弟们留在了血暗阁,现在我想……把他们……接回来……”
那么深的悬崖,如何才能找到他们的尸骸啊……
瑶星看着符昭序远去的背影,出神了许久。
“瑶星姑娘。”
段云锋的一声轻唤使瑶星从晃神中清醒过来。
“段前辈。”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段云锋看着符昭序离去的地方,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瑶星一时间懵住:“啊?”
“如果有一千个人陷入危险,牺牲一百个人去救剩下的九百个,你会怎么去选择?是救还是不救?”
“这……我不知道……”瑶星摇头,她涉世未深,根本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云仙谷的悬崖下,深有千丈,符昭序率领众人去寻找他们的尸骸。
数千丈的高度摔下来,无一人生还,数百人的尸体就只能找到几个人的,找到的一个个血肉模糊,根本已经不再是全尸。
符昭序看着地上鲜血淋漓的人,轻轻的跪在他的旁边,伸出衣袖为他拂去血迹:“我带你们回家,彦卿不会让你们孤身一人。”
符昭序忘记了那天他是怎么回的家,也许是因为找的筋疲力尽被众人抬回来的。
那天晚上,他来到了段云锋的房里。
“段叔,请您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烛火摇曳,映着符昭序苍白的脸。
“这是最快的方式,也是牺牲最小的方式。”段云锋道。
“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性命,他们都是愿意为这个动乱的世道奉献一切的英雄,我们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去牺牲他们……我们怎能……去牺牲他们……?”符昭序的语气越说越低,这些话似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彦卿,你还小,还不懂这动乱的江湖的残酷,我们极力的想去避免牺牲,但很多时候,有些牺牲是必要的。”段云锋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窗外的星星。
他的语气,也染上了悲伤。
“彦卿,你就是太过善良与温柔,这是好事,但你是渡世盟的盟主,你的刀剑注定是要染血的。这样的责任,已经不允许你所有事情都周全,你明白么?”
总有一天,你要明白这世间无法两全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总有一天,你要明白身不由己,本就是世间常态。
“彦卿自知学才浅薄,但彦卿在此立誓,我符昭序将用尽余生,去努力做到两全,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性命,还盛世清平。”
他说的很慢,语气很轻,语调温柔,却含着无可动摇的决心与信念。
“段叔,有些牺牲也许确实是必要的,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去减少这些必要的牺牲。”
一连好多天,符昭序天天去云仙谷寻找那些人的尸体,他害怕有的兄弟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便决定去亲自接他们回家。
瑶星离开了渡世盟,正打算回神谕谷,便看见公示栏上贴着她的通缉令。
今有一女子擅闯血暗阁,手持北域名刀,身负翠烟玉之琴,精通毒术,若有缉拿者或上报者赏黄金七百两。
瑶星看完通缉令,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居然这么值钱?
黄金七百两?那是不是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了,能不能把神谕谷买下来啊?要是把神谕谷买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让主人当自己的侍从了?那是不是就可以每天像主人一样躺在躺椅上一天天什么都不干了?
瑶星这么一想顿时感觉心情舒畅极了。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画像。
这……这这这……也太难看了吧!
浓粗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就这样子我不带面纱都认不出吧!
瑶星于是对着那张通缉令看了半天,这时走过一个路人看她在这看了半天:“姑娘,你在这看了这么长时间,莫不是认识这个人?”
瑶星连连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等那路人走后,瑶星忍不住了,把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又涂改了几笔,仔细的看看了,觉得满意拍拍手就走了。
而另一边。
“四哥,你说我们把通缉令上瑶星姑娘的画像改了是不是不太好啊。”阿叹走在后面道。
“害,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保护,懂不懂,经过我天才少年宿离卿的改造,全天下肯定没有能见过瑶星的人,就算见到了,也绝不会认为她跟画像有什么关系的。”宿离卿吹着小曲得意洋洋。
血暗阁·参月殿
幽暗清冷的宫殿里响着琵琶声,一曲琵琶声如雨,散落玉盘作碧珠。琵琶曲清冷的一如弹奏它的人。
“夜姬大人,震宫被渡世盟所袭击。”
“共损失多少人?”琵琶声并未停,女子坐在黑纱帷帐里,如梦如幻,如虚如实。
“回大人,死亡一千六百八十一人,重伤五百二十七人,轻伤八百六十四人。”
琵琶声停,女子清冽的声音传来:“伤门八成战力都已受损,我要知道此次行动的所有计划。”
“是。”
血暗阁·坎宫
男子坐在轮椅上,抚摸着蜷在他身上的白猫。
“失败了么?”
“大人不必在意,一次的失败并没有什么影响。”赵玄道。
未等男子继续开口,点红妆怒气腾腾的找上开门。
“子湛,你的计划根本就失败了。”
男子面不改色,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微笑。
“你还笑的出来!”点红妆虽然气愤,但依然没有做出什么无礼举动。
“伤门损失近八成战力,女帝大人一定会责怪。”
“大人别急,这盘棋还没有定输赢虐。”男子微笑着道。
“别卖关子了。”点红妆着急道。
“大人难道不想知道那名女子背后究竟是谁么?”男子又摸了抹白猫。
显然,男子的这句话引起了点红妆的兴趣:“嗯?”
“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就是当初符昭序遭血暗阁围攻时身受重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究竟是何人救了他?救他的人很明显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也许是中立又也许是敌人。”
“那也无法证明救符昭序的人与那女子有关系。”点红妆道。
男子嘴角噙笑,未语。
回到神谕谷的瑶星似乎有心事。
她发现自己每一次下山,都会遇见不同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从前她不知道会有像宿离卿这般能说之人。
从前她并不知道世上会有段云锋问出的那个问题。
她的主人会为她讲很多故事,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她今日遇见的事情。
“我的蝴蝶在想什么?”凌皇的语气很自然,柔和的瑶星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顺着他的话回答了。
“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回答的问题。”
“哦?是什么样的问题让如此聪慧的瑶星大人这般苦恼?”凌皇眼里含着笑,看着瑶星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忍俊不禁,毕竟蝴蝶一向无忧无虑,有这样苦恼的时候极为少见啊。
瑶星早已习惯他语气里的奉承,认真的看向凌皇,问道:“主人,你说为什么人们在多数人和少数人面前都会选择多数人呢?”
凌皇依旧缓缓的摇着他的折扇,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意外,反而极其平静的回道:“维护多数人的利益,不正是现在所谓的那些名门正派所说的正义么?”
凌皇的话,一针见血。
侠以武乱禁,这世界也有很多伪君子披着伸张正义的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我觉得渡世盟不会是这样的组织。”瑶星想起符昭序那悲痛的神情,真正的悲伤是骗不了人的。
“不舍得是一回事,而不舍还要舍是另外一回事。”凌皇知道瑶星是因为这次的行动而迷茫,她不过初入江湖,尚需要了解很多事情。
这句话,前者是想,而后者是做。
“那主人是怎么想的?”瑶星很想知道凌皇会怎么选择。
“我只会选择最有效简单的办法去达成我的目的。”凌皇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中暗彩流动,让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
无论牺牲多少人。
瑶星觉得这个问题太深奥,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而她还不知她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夜晚阴云密布,神谕谷下了一场雨。
春雨绵绵,连续下了一整夜才放晴。
午后的阳光明媚,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清亮通透,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尤其在这多雨的时节。
可眼下瑶星却没功夫欣赏,步履匆匆地往萤川悬空居走。
曲径通幽的小路上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意,未干的水面倒映出蓝天,脚尖飞快踏过,平静的倒影随之晃动,散成一圈圈涟漪,一如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就在方才,瑶星忽然察觉山下有异动。
来者竟是血暗阁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
恐怕血暗阁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神谕谷的人,来兴师问罪了。
瑶星这边心急如焚,与此同时凌皇还在他的躺椅上一动不动。
雨后的空气果然清新!
瑶星推开门,便见凌皇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上,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
怎么昨天那场雨没把他躺椅浇湿呢?不对,为什么昨天打雷闪电没把他的躺椅劈折!?
瑶星有些心梗。
看着疾步走来的少女,凌皇微微勾起嘴角,这才缓缓的从躺椅上起来:“怎么了?”
“血暗阁的人来了。”
“哦?”凌皇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依旧面不改色的摇着扇子“倒比我预计的时间慢了半刻。”
看见他这火烧屁股还面不改色的样子就着急。
神谕谷·灵潺台
灵潺台是通往神谕谷的入口,此刻男子便率一队人马站在此地。
“大人,我们要不要进入?”赵玄问道。
男子挥了挥手,道:“既是会友,需以礼相待,我一个人去便可。”
“这……大人……怕是不妥。”
“无妨,我已说今日是来交友而非伐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