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明夷待访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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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风急枯叶落!
树上蝉鸣透叶隙!
窦伊穆将身后背着的葬七安放在树干旁,他自己忙不迭地坐在一块较为干燥的土地上喘着气。他从凌风的茅草屋里一路奔逃,路上是半刻不敢停留。
窦伊穆喘着粗气遥望他逃窜时的路径,心理期待着千万不要有一个枯炼逆贼追来。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他心理还对凌风存着一丝希冀。
只要这条路上没有一个枯炼逆贼嘴来,这便说明凌风正和枯炼逆贼胶着中,暂时无生命之忧,若有人追过来只能说明凌风性命难保!
他倒也希望有人追来,只是希望追来的会是凌风!
“凌大叔……”
窦伊穆侧身看着昏迷的葬七,“唉,愿葬七兄醒来不要怪我!”他担心葬七醒来会怪罪自己。
窦伊穆扭过身望着从树叶间滴落的雨水,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他们身处均州而金州离此地不远,凭着他们的脚力不消多日便能赶到。只怕葬七醒来后执意要去寻凌风,任凭着他的性子这样一来只怕会多添麻烦。
枯炼逆党出现在这里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凌风的所在应该只有为数几人才知,难道真的是一路上尾随他们而来?还是另有蹊跷。
为何枯炼逆党对这份名单如此在意,大有不得此名单誓不罢休的意思。这份名单果真如皇上所言里面记载的只是朝中某些贪官污吏的违法罪证吗?
为何一份名单引得朝中某些官员蠢蠢欲动,为何一份名单竟然会让朝廷恨之入骨的枯炼逆党尽数出动,为何一份名单会让皇帝亲自召见自己。
何为一份名单会让凌风恳求自己饶过葬七。这名单和葬七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干系?
这份名单里究竟记载了什么秘闻!
窦伊穆不由得想起了在他临行前其父窦乘说的话,“穆儿,此次案由交予你手可知怎样办才好?”
“穆儿不知!”
窦乘诧异的看了窦伊穆一眼瞬间笑出了声。
“穆儿啊穆儿,对你父亲也遮遮掩掩!算了,为父跟你说关注此案的人不在少数,葬者谋反一事只是个引子,而它的背后才是此案的核心。你年纪尚小,记住千万别深入其里。
这也是皇帝选你作为此案的主审官的原因之一。”
窦伊穆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地谋逆案,不曾想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不觉间又想起了皇帝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唉,若当时自己刚遇见葬七之时便将他带回估计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窦伊穆怅然满腹的想着。
正当窦伊穆沉思之际,他身旁的葬七悠悠转醒。
葬七迷蒙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这里是哪里!”
窦伊穆回转身看着转醒的葬七,略带喜色问道:“葬七兄,你醒了!”
葬七看着窦伊穆忽然脑子一阵剧痛,在此之前所有的记忆如海水倒灌涌进了脑海,他腾的一声跃起焦急地喊道:“老爹!”
葬七想到凌风还在为他们搏命,双眼急欲飙泪!那可是养他长大成人的老爹啊!
此生仅有几人值得托付,凌风排在首位!
葬七深知眼下刻不容缓,抓起搁在地上的横刀便要折返回去!营救凌风。
窦伊穆快步拦下葬七,说道:“葬七兄,多亏凌大叔舍身才让我们有了出逃的时间,你这一回去岂不是让凌大叔白费了一番心血吗?”
“你给让我开!”
“葬七兄,切莫动怒啊!”
葬七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窦伊穆,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若不是他窦伊穆告密,老爹的隐居之所怎能被枯炼逆贼发现。若不是他窦伊穆,老爹现在怎么会生死不明!
葬七心里的怒火直冲大脑。他一把推开拦在他身前的窦伊穆,撕开裹着横刀的布,用横刀直指窦伊穆。
“你让是不让!不让别怪我刀下无情!别忘了还有枯炼逆贼一事,我还没和你算呢!”
窦伊穆眼看葬七对自己拔刀相向,心里也是怒火中烧。若不是见你被凌风打昏,我岂能弃凌风一人于不顾!若不是凌风有所托付,我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若不是不明白枯炼逆贼怎会发现自己等人的藏身之所,我岂会甘愿受这不白之冤!
窦伊穆也是出了真火。他可以为了血拼枯炼逆贼死得其所,但不可受人无端指责,苟活一世!
他的性格正是他父亲窦乘一直以来所担心的,心里的城府终是过于流于表面——为官者,乃至国家事,成败固人心。
何谓人心?
人心便是朝堂,人心便是官场,人心便是天下……
这人心二字若是揣摩不透,这官服官位可就穿不明,坐不稳!
窦伊穆卸下背后的器袋,拿出了里面的短槊和槊杆,将其连接在一起。
“我若不让,你能奈何!”
二人本是大唐久负盛名之人,二人皆执着于心中的道义,二人皆是怒火鼎盛,二人均是武器握于手!
那就战吧!
怒火需要宣泄!
猜忌需要破除!
壁垒需要推倒!
这人心不需要隔阂!
“你若不让,那我就逼你让!”
葬七怒了。他横刀在手直刺窦伊穆的胸前,他手中的横刀似有千钧力必要破开窦伊穆胸膛。
窦伊穆怒了。他左脚往后一踏力从地起,手中的长槊在短距离内无法施展大开大合地槊法,只好不断地架挡葬七的攻势。
葬七手中横刀的刀法使用娴熟,砍,刺,挑三种刀技在手中千变万化,大有疾电奔走,动若雷霆之势。
窦伊穆直觉眼前刀锋不断,长槊在架挡时感觉分外吃力。若不是两人间的距离太过狭窄,他也不至于打的如此被动。他为了破开葬七的攻势,逼不得已凭借着刚才左脚往后踏了一步的距离,用力身子向后猛然一跃,向后跃的同时手中的长槊戳向葬七。
葬七深知若是让窦伊穆向后跃去有了攻势,那么他必会失去现在的优势。一旦让窦伊穆有了攻势,凭着他手中长槊大开大合的优势,那葬七可就很难再沾到他的身了。
一寸长一寸强!
葬七向地上往前一滚躲过了窦伊穆的这一戳,同时也拉近了葬七和窦伊穆两人的距离!
窦伊穆暗呼难缠,本想着借向后跃的机会拉开两人的距离,没想到葬七轻松猜到了自己的意图,还想粘着自己打。窦伊穆不愧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他立即抽回长槊,将长槊用力的杵在地上,借力用力之下撑着长槊飞到了葬七的身后。
窦伊穆凌空翻身安稳地落于地面,抬手便刺葬七的后背。
葬七一个鲤鱼打挺向上跃起,转身向后看去。现在窦伊穆在他的身后,空门大开简直是危险之际,稍有不甚便会被窦伊穆戳个洞穿。
嘡!
幸亏葬七转身很快,手持横刀挡住了窦伊穆的一刺,要不然他的下场危矣。
窦伊穆和葬七两人间的距离拉开,窦伊穆手中的长槊便有了施展的地方。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槊出如龙。窦伊穆手中的槊连续突刺葬七的胸前。
叮铃咣啷!
叮铃咣啷!
叮铃咣啷!
葬七面对窦伊穆疯狂的攻势应接不暇地格挡着,葬七看了一眼搁置在地上的其余的两把刀,暗呼一声。
若是三刀俱在,他何惧这长槊,单独一把陌刀便能和窦伊穆的长槊战个平手,若是没有陌刀,即使有一把仪刀,他也能勉强取胜。何苦于现在这么被动防守。
葬七心想去取回另外两把刀,但看着窦伊穆密不透风地攻势,恐怕是没有机会。
两人的境地忽然对调,一个主攻一个防守,又胶着在一起。
窦伊穆颗颗热汗划落,在他舞槊这么久后体力难免不支。这体力不支也不怪他,若是普通地长槊倒也不至于此,可窦伊穆的长槊是他自己特制的,有别于其它长槊。
尤其是在重量上,要比别的槊重十几斤,而且材质上也是最好。所以窦伊穆每次用这长槊御敌时,总是以快以力取胜,可到了今日他这特制的长槊的弊端显现了出来。
窦伊穆直刺葬七身前,葬七架刀缠住。两人互相使力,使得两人的武器交缠在一起动弹不得。
砰!
两人的武器在较劲中纷纷被对方的力道挣脱飞向一边。窦伊穆见状想要抽身取回跌落在一旁的长槊。葬七哪里肯给窦伊穆机会,一拳打向了窦伊穆的面门。
嘭!
窦伊穆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葬七一拳左,边脸颊瞬间通红。他怒目而视葬七,立即提起拳头朝着葬七的脸砸来。
嘭!
葬七的脸上也挨了窦伊穆一拳,葬七不甘被打一脚揣向了窦伊穆的小腹。窦伊穆躲开葬七的这一脚,用身体撞向葬七。
咚!
葬七被撞到在地,刚想爬起来,窦伊穆趁势骑在葬七身上,一拳一拳地揍在葬七的脸上,他咆哮着口水四溅。
“你服不服!你服不服!
我告诉你有什么气最好现在撒了,以后可没人会惯着你!”
葬七面目表情脸上被打的鼻血直流,忽然他趁机抓住窦伊穆的右手手腕将他摔下来反身骑在了窦伊穆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揍着窦伊穆的脸,许是有些话早就堵在了心里朝窦伊穆怒吼道。
“我葬者一心为唐究竟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要污蔑我们谋反!啊?
我为大唐出生入死十几年,最后落得一个骂名。凭什么!啊?
我之前一直怪老爹为了一句怒言将三哥打个半死,三哥只不过说出了我们大家想说的话,凭什么三哥受到了惩罚!啊?”
葬七捶打的拳头慢了下来,这拳头一慢被窦伊穆抓住空挡将葬七摔落身下。窦伊穆迅速站起身一脚踢向了葬七的肋骨。
葬七痛苦的捂住了肚子!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是大唐的子民,因为你是大唐黑暗中的守护者,因为你肩负着大唐的万千荣耀!
因为,你们执掌着大唐黑暗中的法度,我们大理寺和三司管不了的不能管的事只有你们才能去做,你们自从入了葬者便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剑,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你们的手中的权利莫名之大,所知道的秘史我们闻所未闻。
所以你们必须一生一世终于皇家,也就是李唐血脉!如若不忠,要你们何用!”
窦伊穆怒吼到这里,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凌风最后恳求他要放葬七一命。
他的怒气跌落千丈,站在原地发愣。
原来不是满朝的文武大臣要杀他们,而是皇帝要杀他们。
而所谓的寻名单和葬者谋逆一案,只是像他父亲说的那般是个引子而已。
一个足以让皇帝有理由血洗朝堂的引子!
一个足以让皇帝重新组建属于自己内阁的引子!
一个足以埋葬所有皇家秘闻的引子!
窦伊穆忽然全身发冷,他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没了当初的年少有为,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他体内蔓延四周。
他醒悟的太晚了。
父亲,这人心真难揣测,特别是君家!
葬七痛的在地上哀嚎,窦伊穆颤颤巍巍地跌坐在地上。他望了一眼雨后湛蓝的天空,这浑水他是如何一路趟过的。
——云开不见得是明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