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隐世隔绝的竹林,从未有人涉足,也从未有过来客。但此时,却忽然有八名男子蒙面出现在我和雨婆婆的周围。他们来得悄无声息,来得神出鬼没,来得出其不意。在我的脑中还残留着“如意”所带来的种种疑问时,他们已如鬼魅般闪现至我的面前。
这八名男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着装却统一无二,均是素色劲衣,戴素色面罩。他们的腰间均系有一根红色丝带,丝带末端如尾羽般随风飘摇,在竹林翠绿之间显得分外耀眼、格外夺目。
而这八人的内功修为又都极为深厚!
雨婆婆曾教导我说,江湖人士的内功修为深浅,可从脚印窥知一二。在石板路上的脚印越深,或是在泥地上的脚印越浅,此人的内功修为便越是深不可测。而这八名男子,或从竹林上空落下,或从竹林深处飘至,其脚下的泥土居然毫无印痕!他们若是在同一时间凭空消失,怕是根本寻不见其存在过的痕迹。
这八名男子伫立在竹林之间,纹丝未动。时间的流淌仿佛已在他们四周停滞,他们已和这竹林融为一体。要不是他们现身得这般突然、这般神秘,我竟会觉得他们只是栩栩如生的人形雕塑,在这竹林间已存在数年之久。
但他们的出现真真实实地反映在我的眼前,虽然当时的我全无察觉,但此刻的我已经陡然警觉,迅速提起手中的“如意”。按捺住心脏急速的跳动,我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对他们的出现毫无防备,但提前一步拔出“雷鸣”的雨婆婆肯定早有方案。
“用心观察。”雨婆婆将“雷鸣”架在胸前,左手紧紧搂住我的肩膀,轻声对我说道。
对,用心观察。这十年来,每当见到不同的事物,听到闻所未闻的传说,雨婆婆都会教导我这四个字,用心观察。按照她的话来讲,在江湖之中,对细节的观察是比武艺修为更为重要、更为事关生死的绝技。对方衣衫的质地也好,武器的磨损程度也罢,甚至是须臾间眉头的轻轻一锁、气息的微微一断,只要能够用心察觉,都会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要素。
于是,我跟随着雨婆婆的脚步缓缓移动身形,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身前这八名男子,深怕遗漏其中的某个关键细节。
而这八名男子却仍未行动。他们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某种命令,又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事物、什么情形。他们只是站立不语,保持着距离,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观望。他们的气息似乎早已凝滞,我能感受到空气中存在的那份压抑,以及那扑面而来的紧张肃杀之感。
“何种阵型?”雨婆婆轻声提示。
“八卦阵。”我迅速答道。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雨婆婆曾教授我,八卦阵是从太极图像衍生而来的精妙阵法,而太极之图正是由上古先皇伏羲汇集自然之规律、人理之定律打造而成,涵盖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元素。八卦阵本是古代军事的一种阵法,其融汇贯通自然元素之微妙联系,将排兵布阵中的合纵连横发挥到最为精致的水准,一旦灵活应用极难破解,可谓是兵法中的秘术、阵型中的神技。
而眼前这八人,明显训练有素,以我和婆婆为中心四散,占据着八卦阵八个方位。其中,坎、震、离、兑四正宫位的男子稍许靠后,许是便于观察和辅助;艮、巽、坤、乾四维宫位的男子稍许靠前,许是便于攻击和刺杀。八个方位环环相扣,互相应援,我们二人若想坚守定是困难重重,而若想从中突破,看似根本没有可能。
我不敢抬头望向雨婆婆的脸,但我能察觉到她满意的呼吸声。
“不错,继续观察。”雨婆婆说道。
素儿,用心观察,我对心中的自我默念。
这八名男子虽然着装统一,但所持兵器却各不相同,有些手持之物甚至不能以兵器相称,想必其所习武艺也与中原武林正统相异。幸而雨婆婆收藏的书籍《兵器百家谱》早已被我熟阅牢记,让我能够迅速对其一一分辨。
坎位男子身形消瘦,神态自若,背负着双手,手中持有一支长笛。以长笛作为武器的侠客本不多见,一般都是在江湖中广有名气的乐师,或是化身乐师的刺客。所持长笛常以特殊金属锻造而成,使用效果与短型棍棒无异,更有机关玲珑之处暗藏暗器,常常令人难以防备。
震位男子与坎位男子相仿,亦是背负双手,手中则持有一萧一葫芦。萧的长度比正常所见、作为器乐的萧更为短小,相较坎位男子的长笛,更是放弃了器乐的伪装,明显是某种暗器。而会佩戴葫芦的江湖侠客,不是酒鬼,就是药师。这其中藏的或是雄黄酒,或是竹叶青,或是忘忧香,对我而言,怕是再怎么猜也猜不出来。
离位男子身形微胖,气息在八人中也最为急促,或许长途跋涉至此已耗费不少体力,额头也已渗出点点汗珠。他正在吐纳运气,调整气息,这我感觉的出来。但这位男子所持的兵器却令我不明所以。其所持的“兵器”,仅是一件西域波斯国传入的乐器唢呐,显然不在《兵器百家谱》之列,也根本想象不到作为兵器的使用原理。
兑位男子短小精悍,眉目凶狠,所持一柄长枪,枪头高过个头少许,似乎是已调整至最为拿手的长度。长枪是军队中常用的兵器,其攻势利、准、狠,极为适合远距离的偷袭和攻击。但见这位男子,在素色劲衣包裹下胸腔饱满、筋肉微突,想必是军旅出生、长年征战之人,通过多年的锻炼,武术基本功必然远高于常人。
再看那艮位男子,身躯微微前倾,似是早已蓄势而发。其左右手双持鸳鸯剑,而鸳鸯剑也是江湖中较为冷门的兵器。一般江湖人士凭双手习惯,选择左手或者右手勤加练习,将单手持剑的技艺发挥至极致,剑法也更为灵动多变。而这鸳鸯剑雌雄双持,双手必须有同等的握力和劲道,挥舞时又必须时刻防止双剑互相妨碍,能习得此剑法者本就寥寥。
那巽位男子,却身材佝偻,光看身形已觉一丝猥琐。其双手持有一条精钢锁链,锁链尽头似乎装有某种利器,但却被其藏于身后,难以看清。雨婆婆曾说过,身形残疾的男子习武,均是为弥补先天的不足。用锁链作为武器,我想大抵是为应对高处的目标;锁链尽头仍装有利器,我想兴许是为应付近身搏击所用。
那坤位男子,看起来是八人之中最为普通寻常的那位。其身形、脸型均与路人无异,若在街上路过,你根本不会多花时间多看上一眼。他的武器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连环刀,随便哪个武馆、哪个镖局都会有这样的男子,实在不值得多花心思观察。但是,在这一群特殊的人中,寻常的他反而是最特殊的那位!决不能对他放松警惕,我想。
那乾位男子,看起来最为沉稳,也最难捉摸。因为他的手上并没有武器。没有武器的人出现在这里,只可能全身都是武器,也是最难防范的人之一。因为他的袖中可能有匕首,他的腰间可能有藏腰剑,他的绑腿中可能有飞刀,他的口中随时可能吐出夺命银针!这样的男子,正是这八卦阵最难防范、也最难突破的地方。
“何处突破?”雨婆婆料我已对奇袭而来的八人观察完毕,对我再次问道。
“离位。”我小声答道,用手微微指向前方。
离位男子运气未毕,想必吐纳之间仍有可乘之机。离位男子身形微胖,汗水已满额头,想必其体力有限,并不适合长期作战。离位男子手持唢呐,不像是兵器,更不像是暗器,在这八人之中想必威胁最小!若能从离位先行突破,兴许我们便可占得先机!
雨婆婆没有答话,或许她根本没有时间答话。
只见她反手握住“雷鸣”往地上猛地一插,以我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捂住了我的双耳。
几乎同时,离位男子举起唢呐,猛然吹奏出我从未听闻过的声乐!
这声乐雄浑而高昂,像是千百雄狮齐声怒吼,又像是万千战马疾驰而过,难以想象这小小的唢呐中,竟然能传出如此激昂猛烈的响声。这响声在离位男子吐纳真气的加持之下,激烈震动着我的骨膜,也将我的心脏震动得呼之欲出。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不急不缓、不偏不倚地传入我的脑中,若不是有雨婆婆帮我捂住双耳,肯定痛不欲生。
片刻过后,唢呐声毕。离位男子弯下腰,喘起了粗气。
“婆婆!”我心怀关切,迅速望向雨婆婆。
但只见到她的双耳,缓缓渗出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