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阿玛自杀的消息时,康成正同几位武将观摩骑兵演练。
见康成心情悲痛,慕阿青连忙劝他要考虑大局,一切从长计议,不能在关键时刻乱了阵脚,坏了复仇大业。
想起自己上次的鲁莽行动,康成点头答应,随后一个人回到大帐,一头扎进只属于自己的悲伤中,从前的生活场景在眼前一一浮现,想起那个疼他也吼他的人今后再也见不到了,泪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还有阿牟其,逃走后,自己还曾担心他会不会受到阿玛的责难,没成想他同阿玛吊死在一块儿。
或许这样也好,起码两人到天国能有个伴儿!
其实康成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只是在伤心的同时,他还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和自责。黄旗堡这么快落入终北人手里,和自己不无关系,可以说,正因为自己的出走才导致部族人心涣散,最终加速了悲剧的发生。
虽然当时的形式容不得他选择,但毕竟那是自己的阿玛,不仅生育了自己,而且将自己抚养成人,纵使有千百个不是,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还是让康成一时无法接受。
整整一天康成都没出大帐,让下属担心不已。临近黄昏,他命人在红丘设摆香案,随后携众前往祭拜。
康成跪在香案前,遥对家乡的方向连磕几个头,算是对阿玛和额娘等亲人的祭拜。土登一脸肃穆,在缭绕香烟中,他声音低沉的颂念起悼词,随后将成沓的风马洒向天空,风马纷纷扬扬随风飘落,这是蜿蜒人传统的追思方式,每一片风马上都承载着生者对逝去亲人的无尽思念。
从数月前报仇的那一刻至今,已先后有多名亲人和朋友逝去,其中有最疼康成的额其克,以及忠心耿耿的斯日古楞和巴图,这几人就死在他面前。还有那些他根本不知道名字却以命相托的蜿蜒士兵,跟随自己深入北地,最终命丧他乡,甚至家人连尸首都无从寻找。
如今连阿玛和额娘也先后死去,而导致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至今活得逍遥自在,住着自家的城堡,品尝着蜿蜒河养育的牛羊肉,奴役蹂躏着自己的族人。
想到此,康成悲愤难当,他猛然站起身,顺手拔出腰刀,猛然在自己左手掌划开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身边人一下子愣住了,却见康成左手握拳,缓缓举过头顶,然后嘶吼到:“我康成,要是不能亲手杀掉黎冒东,为阿玛和族人报仇,此生誓不为人!”血顺着拳头流了下来,洒落在康成脚下的红土地上,难以分辨。
木仁见状更是热血沸腾,跟着用佩剑划破手掌,然后攥拳吼到:“俺老木坚决跟着族长誓杀北贼,不杀光不算完!”
周围将士受到感染,纷纷效仿两人。
“杀光北贼!报仇雪恨!”
“杀光北贼,为老族长报仇!”
刹那间,怒吼声在红丘上空回荡,一浪高过一浪,这是一个民族最后时刻的怒吼,经历了百年的屈辱和忍让,今朝终究泣血警醒。无数个流淌着鲜血的拳头在暮色中挥舞,向是在对全世界宣战。
血色残阳西沉,红丘更显壮美,映衬着即将辍饮仇敌鲜血的勇士们,震撼、悲壮,又带着一份狰狞。
阿玛死了,如今康成已是蜿蜒人名正言顺的新一任族长,虽然继承的方式有些惨烈,甚至让人感觉悲凉。但大多数族人却暗暗高兴。在他们看来,蜿蜒人并没有消亡,消亡的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胆小懦弱的过往,迎来的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开端。
康成的魄力和胆识,早为族人熟知,他好像一颗吸引力强大的磁石,无论在哪,都有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将族人从四面八方聚集一处。跟着这位年轻的族长,蜿蜒人觉得眼前是充满希望的未来,虽然刚刚在同终北人的交手中输的一败涂地,但那不算数,眼下才是真正的开始。那些将士最近这段日子,每天都起早贪黑的刻苦训练,为即将到来的报仇做最后准备。
蜿蜒人从强大到如今的岌岌可危,历程让人唏嘘,但这是时代发展的结果怨不得别人,历史的车轮一路向前,不会为谁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惜,跟上它前进的步伐可生,若有半点迟疑,注定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历史是淘汰赛,不合潮流自然将被无情抛弃。
蜿蜒人的今天,可以说是蜿蜒永庆一贯奉行的妥协政策的必然结果,在很多人看来,永庆永福哥俩能撑到今天已属奇迹。很多人都认为,哥俩一直受祖宗余威庇佑,无论是领地、名气还是人心,但终朝一日,这些资本消耗殆尽,迎来的只能是灭顶之灾。
包括慕阿青在内,谁都没想到北贼竟突然发动全面进攻,也没想到圣鸦堡竟然坐视不理,更没想到蜿蜒军队如此不堪,开战仅两天就把黄旗堡拱手相让。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现在每天都有数百族人越过红丘,加入康成的阵营。
康成前段时间一直活在煎熬中,他在等待报仇雪恨的那一天,每天他向慕阿青询问最频繁的就是当天又来了多少人,然后自己将有战斗力的人马再统计一遍。
在终北人全面进攻之前,虽说每天都有族人前来投奔,但康成总是嫌少,离他预定的数目差得太远。到噩耗传来的那天,康成的所有人马还不到六千人,但这其中不少是举家投奔的,去掉老人、孩子和女人,实际上能战斗的顶多一半儿,以区区三千人马去对抗北贼,康成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次鲁莽行动。
布赫里里答应等在自己行动时支援一批人马,但具体多少对方并没说,自己也不好追问,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康成暗自着急。
直到北贼开战后,突然间前来投奔的族人猛增,最多一天甚至超过五百,太平牧场立刻人满为患,有些蜿蜒士兵带着成套的装备前来,更有甚者是成建制的骑兵小队。
只是几天功夫,土登手下已经组成一支像样的蜿蜒骑兵团,他和木仁每天带领人马操练,慕阿青则协助康成处理部族的其他大事小情,太平牧场一片繁忙,俨然成为蜿蜒人的第二领地。
但族人同时带来北方的噩耗,康成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亲自赶往木栅城向布赫里里讨要援兵和作战物资。
布赫里里自然求之不得,假惺惺对康成安慰了一番,随后慷慨的给予作战物资上的援助,同时调拨一千黑水骑兵协助康成的报仇大业。
黑水骑兵按照命令剔去长须,这对他们来说相当难得,代表着巨大的精神牺牲。当那些黑水人统一换上蜿蜒人的服装,同蜿蜒人马混在一起后,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人员物资刚刚到位,北边的情报也及时送到康成大帐。
情报显示,仅仅不到半月功夫,终北人已横扫大半个蜿蜒领地,蜿蜒牧场接连落入北贼手中,无数蜿蜒百姓惨遭涂炭,不得不逃往临近的部族避难。
如今冲在最前面的是终北人的马胡子部,相传也是北贼中最凶残的一支队伍。那帮匪兵一天前刚刚占领柞树镇,那儿离蚂螂河只有一步之遥,按照惯例,他们占领一个地方后,要先烧杀抢掠休整几天才会进攻下一个目标。
康成拿着情报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都没说话,但眼底却燃起腾腾怒火,马胡子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简直刻骨铭心,康成眼前有浮现出那张肆意嘲笑的脸,甚至对方的音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制定好作战方案,康成责令所有蜿蜒人动身,军队在前,百姓在后,浩荡越过红丘。蚂螂河目前还是蜿蜒人的领地,康成打算将这里当做临时大本营,总不能老是寄人篱下吧,虽说布赫里里对自己十分客气,但置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心里总是缺少底气。
康成的到来受到空前的欢迎,小镇居民倾巢出动,前来拜见新人蜿蜒族长。
在蚂螂河安顿好百姓,康成领决定夜袭柞树。这是康成复仇大业的第一仗,也是他正式成为族长后的第一战,对于鼓舞族人士气来说特别重要。
所以康成格外谨慎,经过缜密分析,只留下木仁另少量士兵镇守蚂螂河,随后他偕同全部将领,带领黑水以及自己的所有骑兵,连夜直奔柞树扑去。他才懒得理会什么以多欺少赢也不光彩的论调,康成要的是胜利,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次要的,胜利了才有荣誉可言,在取得胜利前,一切免谈。
全部将士心中都燃着国破家亡带来的怒火,尤其是老族长也死在对方手里,有道是哀兵必胜,大家都暗中憋足了劲儿,默念着为老族长报仇,为蜿蜒人报仇,杀光北贼,夺回领地。
柞树地处平原,柞树人常年远离战乱,因而防御意识不强,所以被马胡子领人轻易占领。
马鹏涛占领柞树后忙着抢劫财物,根本不理会防御问题,况且,在他们看来,蜿蜒人已经亡族了,族长上吊死了,作为部族所在地的黄旗堡也被黎头占领,这不叫亡族什么叫亡族?
而且,自从北岗大捷以来,一路上蜿蜒人的表现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叫他们羊族真是一点都没错!”在追击途中马胡子常指着一心逃命的蜿蜒兵,大笑着对手下说!有一天他追上几个逃跑的蜿蜒兵后,甚至恶作剧的没有立刻杀掉对方,“麻烦你们逃跑的时候靠边点儿行不行,省得耽误我们前进的道路!”他嘲讽到。
失去头羊的羊群,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了,更别说进攻。所有终北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马鹏涛在柞树的那几天,白天基本上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晚上便沉湎于那些抢来的蜿蜒服饰中不能自拔。南部蜿蜒人的服饰颜色艳丽,款式繁多,这几天早让马胡子醉心不已,因而忽略了自己只有区区的八百人,且处在终北大队人马的最前线。
头头如此不上心,下属自然做事懈怠。
这给了康成难得的可乘之机,他带领人马基本没遇到任何阻拦便靠近柞树,并在附近埋伏下来。
攻击在半夜开始,
当蜿蜒人怒吼着冲向终北人的阵地时,对方一时间没明白这么回事,羊群发疯,确实难得一见。
终北人被打得措手不及,营地乱做一团。见到夙世的仇人,蜿蜒将士不要命地往前冲,那些黑水人更是跟着杀红了眼。
虽然终北人生性彪悍,但毕竟力量相差太悬殊,战场上一个终北人面对数个对手的场面比比皆是。
战斗在天明的时候结束,八百终北人全部战死,蜿蜒人对终北俘虏毫不手软,全部就地处死,这个民族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一朝得到机会宣泄,便表现出骇人的疯狂。更何况,以往北贼就是这么对待蜿蜒人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胡子虽然勇猛,但怎奈寡不敌众,最后被土登和木仁联手活捉,在人群中马胡子特别容易辨别,进攻前康成就告诉手下,见到留着大胡子的人一定要活捉,否则按军法处置。
木仁将马胡子反捆双手,押到康成面前。
看到康成马胡子也感到十分惊讶,康成的疤瘌脸让他的记忆复苏,马鹏涛吐了口满嘴的污血,强颜欢笑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羊蛋脸大人啊!”
康成并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地回到:“哦,马将军的记性很好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吧!”说完,康成走他跟前,抓住马胡子头顶的鼠尾辫,在手上绕了几圈,然后猛然用力,随着马鹏涛撕心裂肺的嚎叫,康成将鼠尾辫硬生生给薅了下来,辫子的另一端带着一块儿血淋淋的头皮。
“死真不是最坏的结果!”康成对他说,“这是你们黎头儿说的呢!”
随后康成命人将马胡子的衣服剥光,砍掉砍他的双手和鼻子,连同一只耳朵,然后又让人仔细的帮他包扎了一番,以保证让他到黄旗堡前不至于送命。
“回去告诉咱们的黎头儿,我同意他的说法,死,确实不是最坏的结果!”康成附在马胡子耳边轻声到,就像当时黎冒东对他说话的口气,“再顺便告诉他,让他把头上那根猪尾巴照顾好,我改天会亲手帮他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