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走?”康成奇怪的盯着永福,“这是我家,你让我去哪儿?”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得先离开一阵子!”永福一着急脸就红。
终北人只给了三天的期限,康成的反应让永福有点儿着急,“当额其克求你了行不行?”永福哀求到,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康成真相。
早上和永庆从奉先殿回到住处,永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康成是蜿蜒部的唯一继承人,如果自己坐视不管,任由永庆将其交给终北人,无疑等于直接葬送了整个部族的未来,想到这儿永福惊出一身冷汗。
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他做出了这辈子最果断的决定,提前通知康成,让他逃走。
一整天永福过得无比煎熬,他担心永庆提前动手,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他马上赶来康成的住所。
康成的冻伤十分严重,脸上裹着厚厚的药布,只露出眼睛和嘴巴,永福的反常举动一时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但不弄清原因康成说什么都不走,永福被逼无奈,最后只好哭丧着脸向康成道出实情。
康成听后惊得半晌无言,他万万没想到阿玛竟懦弱到如此程度,“蜿蜒部怕是彻底没希望了!”康成感觉心在滴血。
黎冒东对他的伤害只是表面,而永福的这个消息却直接将他身心寸磔。
康成不只是对阿玛失望,更为整个部族感到悲哀。像阿玛这种软弱性格,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游戏中,注定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角色。在将部落带向灭亡的道路上,永庆稳步前进,从没出过一点儿偏差。一个曾经无比强大的部族,如今已落得日薄西山,穷途末路的窘境。
“别怪你阿玛,他也是没招了!”永福能体会康成此刻的感受,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帮康成收拾随身衣物,并将一包金银塞给康成。
“马就在门外,立刻动身,走得越远越好,暂时不要回来!”话出口,永福已是满脸泪水,今朝这一别,或许此生再难见面。
康成更觉心中酸楚,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成功从终北人的地牢里逃脱,谁成想一转眼,又要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这次是从家中向外逃,眼下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不是别人正阿玛!可自己究竟该逃往何处呢?圣鸦堡吗?
都说家是永远的避风港,人在外面遇到挫折,首先会寻求家的庇护,首先会想到家的温暖,可眼下,自己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困在地牢的日子,他最想念的就是黄旗堡,还有圆石殿。他为蜿蜒部制定了庞大而周详的复兴计划,他打算说服阿玛颁布新兵役制度,让所有成年蜿蜒男人必须全部当兵,就像黑水人一样。
蜿蜒军队要加强训练,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年一度象征性的开展比武大赛,军队应常年在各种环境下对抗练习,提高普通士兵的杀敌技能,以及骑马水平。做到即能拿马鞭放牧,也能持刀枪御敌
蜿蜒族还应大幅度减少养羊的数量,虽说蜿蜒的滩羊肉每年能为部族赚取大把金贝,但光有钱不行,富不代表强,越肥的羊越容易成为狼群的目标。
康成决定让牧场多养战马,蜿蜒河有足够多的地方,只消三两年便能见到成效。
只有骑兵能同北贼的驯鹿大军抗衡,数年前乌拉人已证实了这点。尤其要重点培养弓箭手,要训练骑兵能够在行进中射箭,这对战胜北贼来说至关重要。
康成同时立下誓言洗心革面,他要彻底告别曾经的生活,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醉生梦死,只有成功改变自己,才能改变部族命运,重振蜿蜒河雄风。
康成发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打造一支让整个北疆都闻风丧胆的蜿蜒骑兵,就像祖宗蜿蜒图茂一样,他要收复所有曾属于蜿蜒部的土地,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可这些想法好像一个美梦,突然被永福的一番话惊醒,刚树立起来的雄心壮志,无情的碎落一地,只剩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
想到这,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洇湿了脸上的药布,但康成很快止住悲伤,“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他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这是我另一个新起点!”康成又想起死在自己眼前的额其克,他用手背沾了沾眼泪,下炕在永福面前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抓起包袱转身推开房门,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门外火把晃动,韩发端坐马上摇头晃脑的居于人前,慕阿青和土登以及另外两名武将紧跟在他身后,几人两侧,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蜿蜒士兵,手持火把长矛,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早上,永庆回去昏睡了一天,傍晚醒来后找不到永福,永庆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令人来抓康成。
“是阿玛让你们来的?”话出口后,康成便觉得有些多此一问。
韩发得意的点点头:“回少主人,小人奉大族长之命,前来请少主人议事!”
土登同另外两名武将满脸无奈和愤怒,看见憔悴惊慌的蜿蜒永福,几个人羞愧的低下头。
韩发的回答虽然很短暂,但却像万千只锥子同时扎在康成的心头,将他最后一丝侥幸戳得千疮百孔,康成缓缓拔出宝剑,束手就擒不是他的风格,无论对方是谁,既然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就只好用刀剑回应。
慕阿青没有反应,其他武将亦是如此。
韩发在队伍最前面,见康成亮出武器一下慌了神,他连忙勒马缰绳想往后退,结果马不知所措地带着他转了个圈,“你要抗命吗!”他颤声到,“士兵!士兵!警戒!”
士兵听到命令迅速出列,并四下散开,形成一个扇形包围圈,数十只长矛对准康成和永福。
康成环顾四周,面对本族人的刀枪心情复杂。
韩发见状松了口气,他瞄了瞄周围士兵,喜形于色道:“大族长只是请少主人去圆石殿议事,希望少主人不要误会,还请即刻跟我们走一趟!”
“拔出你的剑!”康成知道眼前这家伙不过是个小丑,身为大将军的慕阿青才是眼前队伍的核心,”活捉我应该不可能,但你们可以带走我的尸体!”语气是一种彻底绝望后的平静。
“死在这把剑下的一直都是北贼,我不希望它沾上本族人的鲜血,”康成冷森森的说到,“如果念同族情意,请各位闪开一条路,在下自当感激不尽。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一股杀机逐渐从康成眼底涌现,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一行人,寻找突出重围的机会。
“你们都给我住手!”这时永福终于回过神,气得脸颊彤红,嘴角不断抽搐,他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怒喝,“我看你们谁敢动手!”永福指着面前的士兵,士兵们并不理会,他们在等大将军的命令。
此刻,只要慕阿青一声令下,叔侄二人只能乖乖就擒,对付这种长矛兵只有弓箭管用,其他武器与之抗衡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康成想起速末屯的场景。
“哎呀,这不是二族长大人吗,”临行前得到永庆死令,韩发有恃无恐,“怎么这么巧,您也在这呀!”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永福拱了拱手,然后回头示意慕阿青下令动手。
慕阿青策马走出到韩发身旁,打量着准备拼命的康成面露微笑,他缓缓拔出腰间宝剑,停顿了片刻,慕阿青突然一声断喝:“收矛,归队!”
这一意外命令让长矛兵们犹豫不决,临近士兵互相确认命令无误后才先后撤回长矛,并随之收起进攻队形,重新站到原来的位置。
韩发也一脸莫名其妙,“大将军难道想亲自动手?”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斜眼看慕阿青。
“我命令你们,马上让开!”永福误以为是自己刚刚那声断喝起了作用,拔高声调命令到。
没人回应,队伍堵在门前没动,永福感到一阵羞辱,正要发作,却见慕阿青突然挥剑,寒光闪过,韩发已人头落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后,慕阿青翻身下马,一脚将地上的人头踢出去好远,然后他走到康成面前,双手抱拳:“少主人,我跟你走!”
永福惊呆了,眼前这种惊天反转让他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带我一个!”土登听慕阿青这么说不甘落后的翻身下马,大踏步来到康成面前行礼,然后他拍了拍慕阿青肩膀咧嘴笑道:“这才是我们的大将军咧,以后不管你说啥我都听!”土登指着自己的鼻尖。
随后那两名武将也加入他们的行列。
那些士兵一个个看得面面相觑,他们心里都有点发懵,本来族长大人是派他们来捉拿康成的,现在可好,领头捉人的大将军先杀了韩大人,几名武将还纷纷要跟着犯人一起逃走,这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那天永庆同意赔偿终北人的时候,慕阿青就已经对永庆哥俩儿死了心,只是没做最后决定,直到几个时辰前,蜿蜒永庆紧急将他和几位武将召集到圆石殿,命令他们来抓康成,他才痛下决心。
听到命令后,土登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出了圆石殿,他情绪激动的对慕阿青发泄不满:“这算什么事啊,怎么能熊到这个份儿!要抓少主人你们去,让我去抓人休想!”土登真急了,要不是韩发在,他真想破口大骂。
蜿蜒部近两代人,总共就出了康成这么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在近一百年以来,几位族长一辈不如一辈,个个软弱无能,在他们的领导下,不仅族人受尽北贼欺辱,领土也在不断缩小。
永庆和永福哥俩,更是极尽怯懦之能事,每次对敌对部落的挑衅,两人总是忍气吞声不敢还击,对武将的质疑,他们总喜欢把“和为贵”三字挂在嘴边!
武将只信奉武力,他们觉得和平全是打出来的!即便不是依靠战争赢得,也绝无法靠祈求得来。
对于敌人的一再羞辱和侵犯,如果不能给坚决还击,只是一成不变的退缩和忍让,只能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这就是所谓的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更为重要的是,这不仅是态度问题,更关乎到部族尊严!
就好比一个人被当众扇了耳光,无论对手多大体型,无论他长得多凶,你都应该鼓足勇气扇回去,即便因此再挨更多耳光。因为打不得过是一码事,敢不敢打是另一码事。
显然,永庆哥俩始终想不通这个道理,对于终北人的挑衅,从来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总希望用忍让换取对方的尊重,他们永远也不明白,想赢得狼的尊重,必须先让狼领教你的凶狠和尖牙,这样才能让它们心服口服。
所以,这些年来,蜿蜒河有血性的将领始终有种屈辱感,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族长软弱可欺,整个部落自然被人轻视。
其实不仅终北人轻蔑的将蜿蜒人称为羊族,就连乌拉人言辞中也时常流露轻薄。
后来,随着康成的成长,让很多蜿蜒人似乎看到了希望,这小子胆大包天,身上全然没有那俩熊包的一点影子,大伙只盼着康成快点长大,以便接任族长大位,带领蜿蜒河重塑辉煌,这也是大部分蜿蜒武将坚持下去的根本原因。
没想到,前几天康成私自去速末屯营救蜿蜒仲实,随后就没了音讯,逃回来的士兵说少主人已被杀,这个消息不知道让多人蜿蜒人陷入绝望,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康成一个人的死方,而是整个蜿蜒部族的灭亡。
但几天前康成出乎意料的死里逃生,重又点燃了他们的希望,没想到正高兴时,突然得知蜿蜒永庆要将康成绑了送回北地,这下几名武将都不答应了。
慕阿青这段时间就在盘算怎么办,跟着两个软蛋肯定没有前途,康成是蜿蜒河正统的继承者,有一阵儿慕阿青甚至想让康成直接取代永庆,自立为族长,但又怕蜿蜒人传统的忠君思想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反应激烈,后来慕阿青决定私自放走康成,自己也跟着一起走。
只要康成在,蜿蜒人就会拥护他,等两个软蛋老死后,康成自然成为蜿蜒族名正言顺的大族长,到那时就好办了,而目前,首先要保证康成的安全。
眼前这一幕,让康成百感交集,他缓缓将剑收回鞘中,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在下谢谢几位将军厚爱,”康成双手抱拳回礼到,“但各位要想好了,本人无兵无权,更不知道该去何处安身,跟着在下,恐怕只会连累诸位的前程!”
“我无所谓!”土登立马扯着大嗓门喊到,“少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也是,我也跟少主人走,去哪儿都行,总比在这儿受窝囊气强!”另一武将答到。
慕阿青听后微微一笑:“谁说没有去处,眼前就有一个好地方等着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