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杂役月例(工资)一百八十银贝,内仆月例二百四十三银贝,月例一项共计支出四百二十三银贝,二格格胭脂杂项开销三百银贝…”老管家噶礼手捧厚厚的账本,认真的向舒禄果汇报着上个月府中的每一笔开支情况,“哦,还有今天送来的十绳柈子…得算上月支出,还要再加上三十银贝,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呢!”老管家一边自言自语的絮叨着,一边在账本又添上一笔。
舒禄果斜靠在太师椅里,厚厚的雪狐皮靠垫柔软蓬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艾草熏香,让他感觉十分舒适。舒禄果并不关心府内的帐目,他同老管家早就达成一种默契,噶礼认真的按时汇报,舒禄果装模作样的洗耳恭听,这是对老人职责的起码尊重。
舒禄果确实不需要在塔克图府的账目上费心,老噶礼管账将近三十年,从来没出过差错。
冬日里,每天吃过晚饭,舒禄果都会习惯性的和家人在会客厅的壁炉前喝茶聊天儿,这是一家人一天中难得的相聚时光,但这两年,聚会的成员却越来越少,而今天,更是只剩下他和噶礼两人。
刚撂下筷子,舒禄倩就拉着九画神神秘秘的回到房间关上门,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鬼点子。聂嬷嬷也推说劳累蹒跚着回了屋。自从叶赫青义走后,聂嬷嬷就变得沉默寡言,经常自怨自艾的感叹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其他内仆退下后,诺大的会客厅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壁炉里的柈子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噶礼在对面的桌子上埋头理账,舒禄果默默打量着日渐衰老的老管家,心里突然生起一阵感动,有些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有时却比家人还要亲密,相处的时间更是远远超过骨肉至亲。
刚到塔克图堡时,噶礼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在城堡外干各种脏累活的杂役,老舒禄族长慧眼识丁,在的一次小事件中看准噶礼为人厚道,从此刻意培养,逐渐把他调入府内,并最终将塔克图堡的管家大权委任于他。
而噶礼确实没辜负老族长的厚望,兢兢业业的操劳着塔克图堡的大事小情,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在他的打理下,塔克图堡始终给人一种井然有序的印象,府内的各项事宜也总是显得有条不紊,众多仆人和杂役们各司其职,让始终让塔克图长久保持着一派和睦景象。
近些年,老管家做起事来更是未雨绸缪,替舒禄果分担了大部分的日常琐事,噶礼知道老爷每天为北疆的事操碎了心。所以,塔克图堡内他尽量不让舒禄果劳神,力图让老爷从议事厅回来后,有个温馨的居所安歇栖身,女主人在的时候他这样,如今女主人不在了,他更是努力营造这种氛围。
自从叶赫青义去神庙后,舒禄果便让老管家和聂嬷嬷同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有时候,九画也被特许坐在舒禄倩身旁。
刚开始老管家说什么也不同意,这种尊卑不分的做法让他内心不安,可经不住舒禄果的一再要求,老人最近才勉强答应。
舒禄果这几年越来越怕静,可内仆们在他面前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除了噶礼偶尔陪他聊会儿天外,基本都是他独自品茶,二女儿近来更是很难安静的坐下来陪阿玛说话,每天和丫鬟躲在屋里,主仆二人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为此,舒禄果格外盼大女儿带古尔吉回来,四五岁的小小子正是闲不住的年龄,每次到塔克图堡,古尔吉便四处调皮捣蛋,小家伙儿天不怕地不怕,常将府内闹得鸡飞狗跳,舒禄果从心里巴不得他将家里作得天翻地覆才好,那样才能让城堡显露生机。
舒禄文婧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出嫁前的模样,佣人每天都会按时打扫清理,这是舒禄果特意交待的。
塔克图的大部分房间其实一直都空着。连舒禄果都不知道塔克图堡到底有多少个房间,自从数百年前城堡建成后,就在一直不停的扩建整修,直到舒禄果这代才停下。与之相对的是,城堡主人家却人丁难以兴旺。舒禄族长一脉,独子单传的局面整整延续了四代,没想到舒禄果这一辈儿情况更糟,连唯一的儿子也出了意外。
虽说古尔吉可以做后备力量,但舒禄果清楚的知道舒禄部即将失去族长宝座的事实,几百年的部族荣耀,竟在自己手中终结,这不能不让他为之黯然。
舒禄文婧出嫁后,整座城堡只剩下舒禄果同二女儿,以及众多的仆人居住。过不了多久,舒禄倩也要出嫁,任性的二女儿最近还口口声声说到时候要带着丫鬟。
而聂嬷嬷几天前则表示,二格格出嫁后,自己这个老太婆就没有留在塔克图的理由了,聂嬷嬷打算去神庙陪大奶奶。想到这儿,舒禄果不由得又一阵伤感。
二女儿出嫁后,大概自己每天都要面对眼下这样的场面吧!
自从初雪竖索伦杆祭奠后,舒禄果一直没再去神庙,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让他实在无法轻松起来。
黑水部的情况刚刚得到证实,他们确实新组建起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综合数个暗探的情报得出结论,如今的黑水骑兵大概有三到五千人,这只是初步估计,因为乌拉暗哨始终无法进入黑水部内部刺探情报。
黑水人长年实行整个部族一盘棋政策,尤其是木栅城内的情形,更是为黑水最高权力者所时刻掌握,无论谁家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总是会被及时上报到菠萝殿,木栅城不需要专门的暗哨,黑水人全民皆兵,发现异常,每个人都会积极举报,因为在黑水部,知情不报属于重罪,就连邻人也会受到株连。
之前也曾有乌拉暗探混入木栅城,他们装扮成黑水人的模样,蓄起长须,换上黑袍,结果不出两日便被黑水人识破,直接给拖到布策比广场绞死喂了秃鹫。
对待异族,黑水人心狠手辣,绝不留情。
据以往的情报,黑水人原先的骑兵顶多一千人左右,舒禄果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成如此规模,要知道,那几千只战马意味着一大笔金贝。除非他们挖到了金矿,但这种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
舒禄果派去月氏和肃慎部的使者也先后回来复命,两个部族像事先对过口供,回答一致,不仅为买家保密,而且,连具体卖了多少战马也回答得含糊其辞。
还有黑水人的表现,更让人耐人寻味,他们突然将骑兵拉到乌拉人驻地对面演练,然后又悄悄撤走,按照正常的逻辑,部族之间,从来都是喜欢隐藏自己实力,黑水人前几天的做法怎么看都像刻意的示威,可这是为什么呢?
舒禄果这几天始终在琢磨这事,难道因为不久前索要四马架牧场未遂的事吗?
且不管黑水人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对方突然拥有不容小觑的骑兵力量,这对乌拉人来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威胁,舒禄果已向大通河驻地增派了人马,并临时提拔哈康尼为驻地总统领,有事直接向自己汇报。
而对于终北人,舒禄果也已做好充分准备,他同幕僚详细分析了终北人的情况,针对性的为对方准备了一些礼品。文书内容更是改了又改。初次同终北人打交道,文书措辞不能显得过于软弱,那样很难达到目的,但也不能太强硬,容易把野兽惹毛了。
对付兽性十足的终北人,舒禄果觉得应该以柔克刚,恩威并用。用不了一个月,靺鞨冰原的雪暴就会停息,舒禄果想提前行动,以便尽快将那头野兽稳住,黑水人的异军突起,让乌拉人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舒禄果不想在南北两线同时开战。
还有汪志斌,纵使舒禄果十二分的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富察人虽然一直同乌拉人保持不错的盟友关系,但作为族长舒禄果心里清楚,部族间的盟约,甚至不比热恋中男人的誓言可靠。而富察女王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金甲兵,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但至少不能将其变成敌对力量,要是那样,圣鸦堡可真要四面受敌了。
舒禄果已不情愿的做出决定,过几天找个借口赦免汪志斌的死罪,同时一并免去其在圣鸦堡的所有职务,驱逐回苦叶城,这样既给富察女王一个人情,自己又不至于太栽面儿。
至于苏勒,舒禄果打算从长计议,时间有得是,先挑紧要的事情做。他给冷金树规定的期限也快要到了,除掉冷金树,等于拔掉了苏勒的爪牙,自己将进一步掌控局势的主动权。岱钦已开始秘密着手调查失踪案,如果岱钦能提前破案,那么他会随时撤掉冷金树的职务,这样也能让他人心服口服。
就在几天前,岱钦得到重要情报,不久前烟支巷也失踪了几个妓女,岱钦经过细密的调查,据说那几个妓女是苏勒手下人给带走的,至于去了哪,苏勒为什么要派人带走几名妓女,到现在还没调查清楚。
这个消息让舒禄果兴奋了好几天,要是能直接揪出苏勒的罪行,无疑是重大收获,那样自己可以直接将二族长治罪,名正言顺,同时能最大限度避免引发北疆的时局动荡,毕竟没有充分的理由无法强来,纳喇部也拥有一支不小的力量。
除此之外,舒禄果最关心的便是二女儿的婚事。祭天那次,他告诉了叶赫青义,可当叶赫青义知道新郎的身份后便一句话都不再说。舒禄果自然知道其中原委,但眼下二女儿同马佳毓荣爱得死去活来,让舒禄果坚信自己这回并没做错。
其实舒禄果是想让叶赫青义届时回来参加二女儿的婚礼,后来见她有些不高兴便没再往下说。不过这几天他想起一个点子,到时候让二女儿亲自去神庙请额娘,叶赫青义只是对自己有怨言,孩子出面她应该会答应。
舒禄倩倒是经常去神庙看望额娘,她也和额娘说起自己同马佳毓荣的事,小丫头一脸陶醉,女儿开心额娘自然高兴。
最近天儿太冷,二格格已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跑去芙蓉街。每天上午,她都老老实实的学女红,然后便和丫鬟钻到自己屋不出来。
九画对格格特别忠心,舒禄倩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俩人常一同谈论过去,憧憬爱情,品评马毓荣的长相,当然,丫鬟只能夸奖称赞,不许说缺点。
但舒禄倩允许她取笑别人,比如小丸子!那次参加玉文的婚礼后,丫鬟同舒禄倩就富察金凤的体型整整笑了一个月。
随着春天脚步的日益临近,舒禄倩的憧憬也开始变得具体起来,最近,她常为婚礼上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同九画展开热烈讨论。
九画建议她穿红色的,但舒禄倩嫌俗气,二格格打算穿草绿色的礼服,因为绿色代表希望。
或者紫色也行。
有一天,舒禄倩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北疆的春天提前来到了。黑水河的冰面隆隆作响地裂开,青白色的冰排互相撞击着随波逐流漂向下游,带走了漫长冬季的困顿。
野花开满河岸,她同九画光着脚踩在草地上,两人尽情地笑着、跳着、唱着歌。突然,马佳毓荣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她面前,亲手将一个缀满野花的花环戴在她头上,看着帅气的马佳毓荣,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随后,她梦见自己坐进一顶花轿里,穿一身漂亮的绿旗袍,就像小丸子结婚时穿的那种样式,不过自己穿着比她漂亮多了。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和唢呐,自己被抬到四族长家的府邸,到处都是鲜花,可满眼都是红彤彤的景象,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地毯,大红的蜡烛,还有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让她身上的绿礼服十分扎眼。
进入洞房后,马佳毓荣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两眼含情,傻傻的盯着她看,看得自己羞红了脸。
可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马佳毓荣的脸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面孔,眼露凶光,鼻孔里喷着热气,然后气哼哼的质问到:“为什么选绿衣服,不知道我最讨厌绿色吗?”
舒禄倩当时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格格,你怎么了?”
舒禄倩睁开眼,见九画正睡眼朦胧地看着她。
过了好久舒禄倩才平复下来,听她叙述完梦的情形后,九画却咯咯的笑出声,“春天的梦,这才是春梦!”说完丫鬟笑到快岔气。
但这次舒禄倩没笑,她心里暗暗想:“其实,红色礼服也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