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希格并没同黎冒东达成任何协议,甚至连口头意愿都没有,但在苏勒大人眼里仍称得上是巨大的成功。
开北疆数千年之先河,出使终北部,不仅平安归来,而且还和其酋长混了个脸熟,不仅建立了初步的联系,还多少解了这个神秘部族的习性,如果这不算成功,苏勒觉得天下就没有成功可言了!
最为关键的是,阿希格此番从终北部的平安归来,从气势上打击了对手,让对方算盘完全落空,这种感觉让苏勒心情格外舒畅,之前屡遭排挤的苦闷一扫而光。
舒禄果点名要阿希格出使终北部,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谁都知道终北人生性残暴,心思难测,和他们打交道比同野兽接触还要危险。
但苏勒当时无法拒绝,实际上他也没打算拒绝,他早就计划着同终北人建立联系,既然大族长公开提出来了,正好光明正大的成行。
虽说野兽危险,可一旦同野兽结为同盟,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人经常会背叛伙伴,但野兽不同,如果他们一旦认定你为朋友,绝不会轻易背叛,当然,前提是你要摸清对方的脾气。
苏勒当时可谓下足了功夫,为阿希格的出访做了无比周全的考虑。即便如此,苏勒还是十分紧张。阿希格走后,他几乎寝食难安的等候结果。
圣鸦堡的同僚们知道消息后,纷纷感叹阿希格的终北之行是九死一生,有人直言说回不来的可能性很大,有人称赞阿希格参事的勇气,有人为阿希格感到惋惜,还有人再为阿希格的名字能不能刻在卡曼碑上展开争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氛围愈加浓重,在阿希格回来的前几天,差不多所有人都确定此趟出行终北部已告失败。大族长每天都假惺惺的送上关心,用幸灾乐祸的口气向苏勒询问阿希格的消息。后来苏勒干脆托病缺席早上的长老议会。
别人的议论并没对苏勒产生多大影响,他始终坚信属下能创造奇迹。
果然,阿希格最终没让苏勒失望。当家仆一脸惊喜的进入书房通报阿希格回来时,苏勒大脑先是一片空白,随后连鞋都没穿便光脚跑出去迎接。
那一刻苏勒知道,终北的这场豪赌,他已经获得全胜。属下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为他换来不可限量的未来。
苏勒至今记得,第二天,当阿希格出现在圣鸦堡议事厅时众人的反应,特别是舒禄果和古尔甲,虽然俩人竭力保持镇定,但苏勒分明从两人眼神中看到深深的意外,还有一丝惊慌。
阿希格按照苏勒的嘱托,将终北之行轻描淡写的向大族长进行了回禀,说黎冒东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无法打交道等等。
苏勒不想让对手掌握终北人的真实情况。而且,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在二族长心底生成。对于苏勒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天神赐予的机会。
“这大概就叫因祸得福吧!”二族长沾沾自喜的想。
但接下来的日子,却让苏勒高兴不起来。
舒禄果对阿希格的说辞全然不信,既然他能平安回来,就证明黎冒东并不像描述的那样野蛮不通情理,所以,大族长已正式决定,天气回暖便正式派人出使终北部,据说人选都定下来了,系位列参事的舒禄隆盛。
另外,阿希格的成功,虽说给了大族长当头一棒,不仅让他的计划落空,而且颜面上也有些过不去,但同时却引起大族长对阿希格的顾虑。
不出所料,舒禄果很快便对纳喇部展开反击。
舒禄果的手段和苏勒完全是针锋相对,你在哪入的手,我就在哪开始,你能拉拢,我就能拆台。
最先反水的是巴山部,在极短时间内,这个之前提起大族长就满腹怨言的部族便抛弃苏勒,投靠到舒禄果阵营,最近在长老议会上,更是公然和二族长唱反调。
事后苏勒才得知,原来舒禄果将一名犯了事的参听名下牧场划归巴山部所有,理由是巴山部在那次查处中起了关键作用。
不仅如此,消息还显示那位参听的另几处资产,有一部分将归到鄂伦部和费扬古部的名下,只是这两个部族在态度上还没有发生明显的转变。
这让苏勒变得忧心忡忡,因为对方的这些举措有着十分明显的针对性,这几个部族都是近一年来自己刚发展到自己阵营的重要力量。这些迹象表明,两个部族间的争斗已接近公开化。不过,这也是苏勒意料中的事,只是早晚发生的问题,阿希格的成功让对手提前行动。
而且,苏勒还得到准确情报,大族长最近正暗中调查汪参听,之前那位参听的犯事就是个危险信号,他已经提醒了这位亲戚,但汪参听并不在乎。
表面上舒禄果是收拾汪志斌,但苏勒清楚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是冲着他来的。整个北疆都知道纳喇部和富察部结亲的事,惩治了汪参听,等于直接打苏勒的脸,这让能够极大震慑那些立场摇摆的权贵。
不光是那几个部族,最近就连委赫图南的态度也发生变化,明显开始疏远自己,同大族长却越走越近。
让苏勒烦心的不只是外面,家里也接连发生状况。
首先是小儿子玉文。
小丸子富察金凤果然遗传了富察女王的强悍作风,对自己下起手来毫不含糊,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减肥成功。
自从那次哈吉兰比同她倾心交谈后,富察金凤说到做到,不仅从此不吃晚饭,而且平时所有肉类和油腻的东西一概不碰,任谁劝也不为所动。
现在的小丸子已经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仅一举摘掉小丸子的雅号,而且变成个名副其实的美女,富察金凤的华丽蜕变,成功将乌尔苏堡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包括苏勒。
哈吉兰比更是乐得心花怒放,不仅只是因为儿媳的成功,更因为儿媳的变化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如今娘俩关系更甚从前,每天有说不完的话,笼罩在乌尔苏堡上的阴霾似乎就此散去。
富察金凤本来长得就不丑,原先因为胖得离谱,常言说一胖毁所有,所以自然不得玉文欢心。如今减肥成功,经过精心打扮立刻焕发少女独有的妩媚动人,就连玉文也不由得多看她几眼,这更让富察金凤信心大增。
但虽然小丸子的变化让玉文感到意外,并也有些感动,但他和那个和卓姑娘正打得火热,所以对小丸子依然不冷不热,仍时不时找借口出去和和卓私会。
不久前,玉文偷偷在城里买了一处民宅,和卓随后便搬到里面,在附近不知底细的百姓眼里,二人俨然就是一对儿十分般配的小两口。
小丸子虽然不知道玉文在外面私搭了个窝,但却十分肯定现在玉文和那个姑娘仍有来往,一开始富察金凤想凭借自己的华丽变身来打动玉文,她知道有些事无法立刻扭转过来。
但后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忍耐不住再次同玉文大吵起来,因为有一天玉文告诉他说,和卓已经怀了身孕。
两人最后又不可避免的闹到了苏勒那里,苏勒掂量再三,暗中做了最终决定,他不允许纳喇部和富察部的联姻出任何意外,那样会毁掉他的全盘计划。
苏勒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儿媳一番,随后嘱咐哈吉兰比好好开导小丸子,再没发表任何意见,甚至没象上次那样训斥连玉文。
大约七八天后,一天傍晚,一家人吃过晚饭正在客厅聊天,玉文突然一副食神落魄的样儿从外面推门进来,进屋后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用敌视的眼神环顾众人,神情沮丧,满脸泪痕。
哈吉兰比吓坏了,连忙站起身去看儿子,结果被玉文猛的一把推开。
“这回你们都高兴了!”他指着众人声嘶力竭的吼到,“这回你们全都满意了?”
“玉文你这是怎么了?”哈吉兰比已吓得六神无主,儿子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尤其在苏勒面前。
小丸子也站起身,想过去安慰玉文。
“都给我走开!”玉文愤怒的挥动双臂摇晃了两下险些栽倒,“不用你们管,谁也别管我!”哈吉拉比闻到儿子一身酒气,玉文平时是不喝酒的。
“你们全高兴了!”玉文左右摇摆着用哭腔说,“和卓死了你们全高兴了!”
小丸子一下子愣在当场。
哈吉兰比听完也十分难过,虽然这位和卓姑娘自己并没见过,但她知道是小儿子的心上人,而且几天前刚得知对方怀上了纳喇部的骨肉,想到这哈吉兰比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犹豫的再次走上前,却被儿子一下粗鲁的推倒在地。
“让他哭!”苏勒从玉文进屋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看,见玉文将额娘推到他不禁有些恼火,“瞧瞧你这点儿出息!”
小丸子见额莫克跌倒吓坏了,赶紧同几名仆人过去扶哈吉兰比。
玉文没想到额娘会摔倒,见状也有些担心,后来见额娘没事儿,便蹒跚着回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将门摔上。
哈吉兰比事后得知,原来当天玉文去找和卓,却发现和卓姑娘已经在房间里自缢身亡,还给玉文留下一封信,说她感觉活不下去了,因为两人根本没有未来。
事发过于突然,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玉文一下子无法接受,所以当晚回家上演了那样一幕。
民间对此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和卓姑娘是被人谋杀,有人说姑娘确实因情而困自杀身亡,还有人说姑娘本就是个狐狸怪,被天神惩罚而死。
苏勒大人听后脸色漠然,不屑的说了句:“无稽之谈!”
玉文一连把自己在屋里关了近半个月,期间谁也不见,任何人也不准进他的房间,等他终于从屋里走出来时,早已变得蓬头垢面,胡子老长,哈吉兰比几乎也认不出来是他。
不过小丸子见状满心欢喜,虽然竭力忍耐着,但谁也看得出她眉间隐藏的喜悦。玉文出关后小丸子赶忙找来替换的衣服,见他没有拒绝,又叫来丫鬟帮忙修胡子剪发。
但玉文拒绝将胡子全部剃光,决意留了一副短须,小丸子却越看越喜欢,觉得留着胡子的玉文比原来不仅还帅气,而且更有男人味。
从那天起,玉文却变得得沉默寡言起来,每天窝在家里哪也不去,除了吃饭,其他人难见到他,而且一黑天便睡觉,谁也不理睬。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哈吉兰比在不经意间发现,小丸子已不知什么时候搬到玉文房间去了,而玉文并没撵她出来。
夫妻二人见状总算松了口气,最危险的隐患这回大概彻底被排除了。
但刚高兴没几天,家里再生事端。
那天苏勒从议事厅回来,一时心血来潮,便想去看看月氏部送他的汗血宝马,可刚走到马厩门口,突然听到里面马夫的阵阵嬉笑,苏勒便悄悄驻足听了一会。
两名马夫谈论得津津有味。
“和男的咋干啊?”年轻的马夫尹宝福问。
“还能咋干,”马夫黎海涛用嘲弄的口气说,“走后门呗,”随后传来一阵打闹声和怪笑,“你他妈当我是大少爷呢!”
“也不嫌埋汰!”两人笑了一阵尹宝福气喘吁吁的说。
“你说咱家老爷怎么不管管呢?像老爷这样的家族,说出去多磕碜啊!”黎海涛感到奇怪。
“谁敢跟老爷说?”尹宝福反问,“老爷接触的那些人就算知道谁好意思告诉老爷啊!”
“有些事啊,就是所有外人都知道,只有亲人蒙在鼓里!”
......
这是苏勒第一次听到下人谈论儿子。苏勒没听两人说完,转身返回城堡。
等赫侗带人赶到马厩的时候,两个马夫躺在草料堆上还在说笑。
见赫侗领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光临,两名马夫感觉有些不妙,赶紧站起身同赫侗打招呼,然而几名士兵却已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两人捆了起来,赫侗连问都没问,便令人用火钳子拔掉二人的舌头,然后扔到野外喂了狼。
阿希格回来的第二天,苏勒专门在望江楼摆了一桌酒宴为其接风。席间,阿希格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事想同苏勒讲,但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阿希格喝多了,借着酒劲说了刚见到黎冒东的情形,虽然阿希格说的比较隐晦,但苏勒还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
苏勒当时臊得老脸彤红,他知道,对于不争气的大儿子,再不能置之不理了,他不允许纳喇部的声誉被任何人玷污,即便是自己儿子也不行。
苏勒单独找清文谈了两次话,但无论苏勒说什么,清文一概以沉默回应。
几天后,大公子正同月氏人高宇在茶楼私会,几名武士突然破门而入,武士们不由分说,上前扭住高宇,然后打开窗户将他头朝下扔了下去,当场摔死在楼下。
随后武士将清文带回去见苏勒。
苏勒下领将其关进顶楼的屋子里,并派人全天看守,不许清文离开乌尔苏堡半步。一开始清文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后来见抵抗无望便开始绝食,连哈吉兰比跪在门口求他也不起作用。
随后苏勒召集纳喇部成员在祖祠举行部族大会,宣布将清文从家族除名,并剥夺了他在家族所享有的一切权利,并当众说:“就当纳喇部没这个孽子,我纳喇苏勒也没有这个儿子,我就当他死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苏勒说完这话不到两天,清文想从窗户逃出去,结果一不小心摔下楼,一命归西。
哈吉兰比心疼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入殓前一天,哈吉兰比求苏勒收回将清文逐出家族的命令,以便儿子可以安葬在家族墓地。
苏勒不为所动,但却语调悲伤的说:“不管姓不姓纳喇,他都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