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鸦城望江楼。
苏勒大人眯着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地板,手指在茶桌上轻轻叩打着,全然不理会坐在茶桌对面的男子。
男子穿一身深灰色粗麻衣裤,在领口和袖口处缀着一圈黑山羊毛边,有些地方羊毛打着绺,男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消瘦的脸庞写满旅途的劳顿,从装束上看,这名男子并不是圣鸦城人,此时此刻,苏勒的神态让他有点尴尬。
“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情小人这就告辞了!”几番挣扎后,男子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说。
直到男子轻咳了两声,苏勒才回过神来。
男子深做一揖,毕恭毕敬的退身到门口,然后转身去开门。
“你等一下!”苏勒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男人回过头,声音中隐藏着某种期待的喜悦,“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苏勒一边将手伸进怀中的囊袋里摸索着,一边走向门口。
“哦,拿着买壶酒喝!”苏勒将几枚银贝一股脑塞进男人手里。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男人连忙躬身要行大礼。
“不必多礼,”苏勒制止了他,“你下去吧,那边有什么新动静要及时向我汇报,哦,记得从后门走!”
“小人遵命!”男子深鞠一躬后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苏勒轻击手掌,赫恫开门走进来。
“一会去驿官接一位客人,另外你准备一下,看来,要到蜿蜒河走一趟了!”苏勒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从望江楼出来后,绍布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走路都直打摆子,赫侗不得不小心的扶着他,以免他一头栽倒在地。
绍布和赫恫年纪相仿,但个头比赫侗矮了一大截,不过这一不足最终被他的肚子从横向扳平,但他用一件质地上好的黄绿色羊绒里缎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很好地隐藏起这一缺点,同时又和他那撮暗红的山羊胡格外般配。
赫侗拉着他的手,走下望江楼门前的台阶,然后一同上了路边等候多时的豪华马车。
“去烟支巷!”赫侗吩咐车夫。
“我说安达,”绍布的舌头有点大,“刚才、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冷、冷什么?”
“我想想啊!”赫侗拍着前额装做思考,其实他十分清醒,只是故意装着喝多的样子,因为这样能更快地拉近两人的关系。
“冷金树!”赫侗猛然想起的样子说。
“对!”绍布一拍自己乱蓬蓬的头像,“对!就、就是冷金柱!”
“我绝对不--不服他!”绍布一手指天,车厢有些低矮,他的手指戳得车顶发出阵阵响声。
“今…今天要不是苏…大人在场,我非给他喝…喝趴下不可!”绍布一脸的不服气。
赫侗笑而不语。
“可,我怎么也得给、给苏大人面子吧,对吧!苏、苏大人这么…这么高看我,要不看苏…苏大人的面子,我非…非给他灌趴下!”
“是啊,他的酒量照绍布大人差...”
“哎、哎、哎!”话没说完被绍布打断,“怎么又…又、又叫大人?”
“刚刚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咱俩就叫…叫…叫安达!”好不容易说完,绍布一脸的责怪,“我们、蜿蜒人,从、从不轻易同、别人、结、结安达!”
“我错了!我错了!”赫侗苦笑着连连认错,双手做揖,“安---达!”
“嗳!”绍布拉着长音到,“这还差、不多!”绍布红红的面堂重现笑颜。“我跟…你说,我就觉得给你对脾气.....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绍布努力地搜索着合适的词,怎奈脑袋里此刻被酒精占满,搜寻半天也没有收获,直憋的他满脸彤红,比闷倒驴的刺激还要厉害。
“就是!就是!”赫侗抓住绍布的一只手,另一手拍着他的后背,“我也是觉得咱俩说得来!要是换了别人,我早不尿他了!”
绍布听后很激动,一把反抓住赫侗的手臂,然后用力紧握,但这一回,任他努力想了半天连一个合适的词也没想到,一时语塞卡在那儿,憋了好半天,才崩出一句:“安…达,我啥也…不说了!”竟然带着哭腔。
明明是逢场作戏,偏偏看起来情真意切,据说,这样的人大多能成气候。
赫侗连忙拍拍绍布的肩膀安慰对方,实际上是他怕对方真掉泪,赫恫最怕别人在他面前哭,尤其对方还是个大男人。
良久,绍布情绪平复下来,“安达!”赫侗见危险解除,便换了种正式腔调说,“明天见到大族长,千万别忘了刚刚苏大人说的话!”
“安达…放心!我、绝对忘不了!”说着使劲握赫侗的手。
“再、再、再说了!”绍布又变得有些激动,“再说了,苏大人说得多…多明白啊,说那么严重、影响…北疆的稳定、怎么行!”
“对,就怕这个问题!”赫侗眼露笑意。
“安--达!你说、咱们咋…咋就想不到这点呢?”
“要是咱们都想到了,那不都成了苏大人了嘛!”赫侗笑着说。
“安达说的对!苏大人!苏…”绍布边说边竖起大拇指,“苏大人,绝对这个!”
表面上两人一直说说笑笑,其实赫恫早就听得心头冒火,要不是苏勒嘱托,他真想一脚把这家伙踹车外面去,但此时却只能忍耐,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听这家伙五马长腔地胡扯,而且自己还得陪着笑脸。
“为了大局,必要要适当做些牺牲是!”赫恫突然想起纳嗽玉文,“玉文那才叫牺牲呢,相比之下我这点委屈真算不了什么!”赫恫突然觉得想笑,但终究忍住了。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场忍耐,为了某个目标,为了眼前利益,为了改变逆境,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厌恶的人和事,过着自己无比讨厌的生活。或许,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苏勒说忍得胯下辱,方能成人上人,中土出家人管这叫修炼,赫侗管这叫磨练,在折磨中历练。
当绍布第三次激动的转过头抓住赫恫的手,但还没等他说话,马车停住了,车夫掀起车帘说:“到了,大人!”
赫侗连忙跳下马车,然后扶着绍布下车,绍布下车后有些站立不稳,他努力地适应着车外的光线。
烟支巷,是圣城著名的风月场。
巷子不长,却集中分布着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妓院,每当夜幕深垂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便斜倚门旁,对过往的男子舞弄风骚。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尤其是中土的商人,烟支巷是他们绝对不会错过的场所。
“安---达!”绍布一时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但眼前的暧昧灯火让却他敏锐的觉查到即将到来的惊喜。
“走吧!”赫侗拉着他往巷子里走,“安达,领你去好玩的地方,保你开心!”他表情神秘地说。
烟支巷灯火通明,沿街的铺子红色布帘随风飘动,有意无意地泄漏着屋内的春光。每家妓院门前都挂着一只红灯笼。两人刚刚走进巷子,早有几个姑娘围拢过来。
“大爷!”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嗲声嗲气的说,“大爷来我家看看吧!包大爷满意!”
另一个姑娘却一步上前,玉臂轻绕,直接挎住赫侗的胳膊,“看大爷长的一表人才,去我们家吧,今天正好有新来的姑娘,嫩得出水儿!”说完一阵巧笑。
“嗳!”绍布手捻山羊胡,一脸奸邪地色眯眯看着那个姑娘,“小嘴儿挺甜呐!嘿嘿!”声音变得浪荡猥琐。
赫侗却没反应,粗鲁的甩开那个姑娘,拉着绍布继续往里走
冲破重重阻扰,来到巷子深处的一家妓院门前。
门帘被高高撩起,一个老鸨子浑身肥肉乱颤迎了出来,“呦,贵客光临了,我说今天早上左眼皮一个劲儿跳呢!”老鸨子嬉笑盈盈,脸上直往下掉胭粉沫。
几个姑娘坐在大厅,两人进屋后绍布立马看得两眼发直,满屋的香粉味让他酒劲儿醒了一半。
黄旗堡没有这样的地方,蜿蜒永庆哥俩秉承中士圣贤之道,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的场所存在,因此,黄旗堡只有几个在偷摸家接客的蜿蜒娘们儿,只是满身都是羊尿骚味儿!
老鸨子连忙招呼两人坐下,忙不迭地吩咐佣人沏茶,“两位大爷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老鸨子盯着赫侗。
赫侗拍了拍绍布的肩膀,“安达,你先来!”
绍布此时已经花了眼,看着面前一个胖胖的大胸姑娘咧嘴笑,老鸨子招招手,那个姑娘走过来坐在绍布身旁。
绍布赶忙抓住姑娘的胖手,两眼盯着姑娘的胸说:“小美人!”声音变得酥软肉麻。
赫侗站起来,冲老鸨子使了个眼色,老鸨子心领神会,打了个手势,几个姑娘们嬉笑着跑了过来,围在绍布身边,绍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来了个左拥右抱,笑得一时间合不拢。
正待询问赫侗意见时,姑娘们却已使劲地将他架了起来,然后拥着他往后面房间走去。
“赫兄!你看....这....”绍布脸上为难的跟着姑娘们往里走。
“赫兄!”赫恫感到十分好笑,只是几个姑娘而已,一转眼就从“安达”变成“赫兄”,看来这女人还真是害男人不轻呢。
“安达艳福不浅啊!别忘了明天早上的正事!”赫侗装着并不在意的样子,哈哈大笑到。
绍布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姑娘们拖进屋关上了门。
赫侗转过身收敛了笑容,正色看着老鸨子,然后大方的摸出五枚银贝放在桌子上:“把这个人侍候好了,这是预付款!”
看着白花花的银贝,老鸨子一时惊得张大嘴忘记了回答。
第二天上午,长老议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殿前侍卫进来报告,说蜿蜒部落来使求见。
绍布睡眼惺忪一身酒气,他蹒跚着走进议事厅,递上蜿蜒永庆的信,舒禄果看得暗暗皱眉。
舒禄果看完后随手将信递给苏勒,苏勒大人到是显得表情平静。
“人头蛇怪?”苏勒看着舒禄果。
舒禄果不解地摇摇头,然后问绍布:“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长虫,又是人头的?”
绍布揉了揉眼说:“其实就是长虫!是条大点的长虫,沟里有的百姓叫它巴蛇!”
“以前也遇到这样的长虫,不过这条脑袋有点大。”昨晚劳累过度,让绍布头脑昏沉,语言也有些杂乱,“那帮人胆子小,吓怂了!”最后他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舒禄果听完冲苏勒苦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到:“你先回驿馆休息吧!这边安排好会派人去驿馆通知你!”大族长一句都不再想听这家伙啰嗦。
“一条长虫也要我们派兵!”绍布退下后,舒禄果有些生气。
“唉,这帮土皇上啊,每年交点税就老感觉亏得慌!”苏勒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不管,年底的税他就会找各种借口耍赖,你要是什么事都管,还真有点管不过来!”
“尤其是这哥俩,自己有军队舍不得用,出一点事都要跑来找咱们!”五族长赫舍文对蜿蜒人一直没什么好感,“他们就是本着不用白不用的想法!”
舒禄果听后苦笑着摇摇头。
“你说,会不会真出了什么妖兽?”苏勒思索到,“你看那信写得吓人呼喇的,还说死了好多人!”
“哪有什么妖兽啊,你还不知道吗,那哥俩整天一惊一乍的!”三族长古尔甲不满地说,“再说了,没听那个信使说嘛,就是一条大点的长虫!还人头、还九个!切!”古尔甲刚刚看完信。
“嗯,说得也是,那哥俩有时候还真是挺能邪乎的!”苏勒笑着说。
“天神自有主张,还是派人过去看看吧!”老萨满语气平和,“史书确实记载北疆有种鸡冠蛇,据说看上去就好像长着多个脑袋!”巴尔达平日里穿一身暗红神服,手里握着一串木珠,老人家这几年须发全白,平静祥和的脸上永远是一幅不急不躁的神情,眼神看谁都充满着慈爱。
等巴尔达说完,大族长微笑着点头答应。
“你觉得派谁去合适?”舒禄果转向苏勒,“要不让岱钦过去看看?”据说因为无所事事,近两年岱钦变得颓废不堪,每天喝得酩酊大醉酒不撤桌,舒禄果为此十分担忧。
“这点小事还用派岱千骑去吗?”苏勒回到,“未免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吧?再说,岱钦那边的防守很重要!”
舒禄果点点头没说话。
“要显得长老院重视这事,最好从圣鸦城派人手过去,估计也就是走个形式!”沉吟片刻古尔甲说。
“嗯,说得对!今年给中土主子的滩羊到现在还没送来,正好派人过去看看到底咋回事!”一丝喜悦在苏勒灰褐色的眼眸闪现,转瞬即逝,仿佛一颗小石子丢进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