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千年的岁月里,天神地母一直是北疆人信奉的最高真神,只是在最近几百年,两位神灵的风光才逐渐被三足乌抢走。
但并不是说二神被人们完全抛弃了,在圣鸦城的神庙中,供奉天神地母的大殿香火仍然常年旺盛。
三足乌是北疆的保护神,同时还是战神。而天神和地母是最原始的神祗,庇佑着人们的方方面面。在北疆的各种祭祀仪式上,二神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除了三位真神外,民间其实还有许多不入流小神嗣,也正是这些林林总总的正统、非正统的神仙们,构筑起北疆丰富充盈的信仰世界。
而中土广为传播的佛教,似乎受到长城的阻隔,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没能在北疆的雪原上扎根,不要说什么佛光普照,绝大多数北疆百姓,甚至不知道和尚究竟是干什么的。
因而,当那两个和尚在北疆一出现,便立刻引发当地人的围观。
特别是乌拉小孩儿,对这两个身穿灰布袈裟的光头男人感到无比好奇。
常常是两个和尚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群乌拉小孩儿追着看。偶尔,还有调皮的淘小子往两人后背砸小石子。两个和尚对此虽说十分厌烦,却也无可奈何。
两个和尚一大一小,大和尚四五十岁的样子,阔口大眼方头,眉长及鬓,穿一身整洁的灰布袈裟。
大和尚粗壮的脖子上带着一串黑色佛珠,只有行家里手才能看出,那并不是普通的佛器,而是威力非比寻常的佛家法宝。
大和尚看着就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眼神中满是老谋深算意味,举止言谈处处透着沉稳老练。
小和尚倒是生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光景,素面轻髯,背后斜背着一把宝剑,剑身完全用布裹着,只露出两绺剑穗飘洒在背后。让人看着直替他担心,如此装束,万一突遇强敌,对手是否肯给他拆包拔剑的机会。
冯坤和王秀春暗中观察了几天,除了弄清大和尚姓刘以外,没有更多的收获。但有一点两人可以肯定,这两个和尚绝不是来北疆宣扬佛法的。
因为两个和尚的日常活动和他们几乎相同,除了没去过烟支巷外,其他地方全去过。另外,两个和尚还去过杜少成他们忽略的神庙,并见到了老萨满巴尔达。
冯坤远远的看着,感觉巴尔达似乎不太高兴,连北疆人最敬重的摸顶赐福也没给予两个和尚。
那场面让冯坤觉得非常有趣,饶有兴致的问王秀春:“你说到底谁信奉的神是真神?”
“和尚说世间的真神是佛祖,北疆人说真神是乌鸦!”
“是三条腿的乌鸦!”王秀春补充到。
“黑萨满说是黄大仙,终北人信雪神,据说黑水人信奉恨神!”冯坤越说兴致越高。
“真神只有一个,那岂不是说其他神仙都是假的了吗?”
王秀春莫可奈何地看了看冯坤,这种触及灵魂的问题让他无法做答。
“真神会找假神仙打架吗?”冯坤展开无限联想。“万一真神仙没打过假神仙咋办?那假的不就成真的了吗!”冯坤有时候脑洞大得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神仙打不打架我不知道,反正咱俩这两天快要打架了!”
王秀春难得幽默了一回,没想到效果奇佳。
“对,神仙确实要打架了!”冯坤鼓掌大笑着说,“那么就看看谁是真神吧!”
一天后的早晨,刘大师领着小和尚刚走出客栈,已等候多时的冯、王二人直接迎了上去。
“大师好!”走到刘大师面前,两人双双抱拳。
“施主好!”刘大师面带警觉,竖掌还礼,“敢问施主有何指教?”
“哦,这个,也没啥要紧事,只是想和大师认识一下,身在北疆,我们也算是中土同乡了!”冯坤早就编好一套嗑。
刘大师闻言,微微笑到:“施主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皆受我佛庇佑,皆为佛之子民,何必又分什么北疆和中土呢!”
王秀春听后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到:“说的好!说的好!不亏是我中土的高僧!”
“施主过奖!”老和尚谦卑的双手合十。
“敢问大师,此番为何事来北疆?”冯坤单刀直入地问。
大师再次施礼:“老衲此来只为佛事!”
“哦,何为佛事?”两人几乎同时问到。
“凡宣扬佛法、散布佛德之事,皆为佛事!”刘大师正色到,“纵观天下,众生皆为我佛庇佑,万民方得清净太平,唯此方民众不谙佛事,不问佛法,此实乃我等佛门弟子之罪过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刘大师说完一脸惋惜。
“我等凡夫俗子不懂佛理,多谢大师赐教!”说罢没等大师回话,王秀春转向小和尚到:“小师傅好长相!师傅的剑想必定非人间凡品!不知可否让在下开开眼?”
小和尚已冷眼旁观两人多时,见王秀春居然要看自己的剑,当下眉头一皱冷冷回到:“习武之人视兵器为生命,岂可轻易示人,施主身在江湖,不会连这都不懂吧?”
冯坤听后嬉皮笑脸的抢着到:“哎呀,一把剑而矣!看看又有何妨,来来来,先给你瞧瞧我的!”
没等小和尚回答,只听“苍啷”一声响,几人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冯坤将剑拔出鞘外。
剑一出鞘,顿时现场气氛大变。
冯坤是中土有名的剑客,佩剑自然非同寻常,那是冯家祖传数代的宝物,当年冯坤祖上正是靠这把剑,在江南冯塘县一带威名远播,并创立鼎鼎大名的冯塘门。
冯塘门最兴盛的时候,门徒多达上千人,只可惜,后来冯塘门命运多舛,几度被奸人陷害,险遭朝廷诛族,到冯坤这一代冯塘门已是门庭瘳瘳,名存实亡,冯坤自小目睹冯家父辈为名所累,几番兴衰,不免厌烦,遂成玩事不恭之性情。
冯坤在父亲去世后,索性尽散家财,关闭教派离开冯塘,成为一名流浪剑客,长年浪迹江湖,专爱干打抱不平的闲事,江湖人称浪子冯郎。直到一年前结交了杜少成几人,此番随哥几个一同来北疆纯粹是猎奇心理。
冯坤若飞霜掠面,一手持剑一手轻抚剑身缓缓说:“此剑名曰“一人”,意思是说此剑一出,杀敌于无形,没有对手能够抵挡!”
随后,他摆一式“仙人指路”,将剑尖对着小和尚,“一人剑系天外玄铁打制而成,剑性奇寒,尤喜嗜血,小师傅可曾听说此剑?”
说完暗暗催动真气,一人剑泛起一片幽光,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向小和尚袭去。
小和尚毫不在乎,甚至没摘背后的剑,只听他一字一句回到:“剑是好剑,只可惜杀气太重!”说完,他双掌合十,闭上两眼,口中默念真诀。
转眼间,小和尚衣炔飘飘,袈裟无风自摆,身后两束淡黄色的剑穗也像注入灵气般的舞动起来。
冯坤只觉得一人剑的剑气开始并无阻拦,但在逼近到小和尚身体一尺开外的地方,猛然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气墙上,那墙说硬不硬,说软也不软,却刚好能挡住剑气的侵入。
让冯坤特别难受的是,一人剑似乎有点儿找不到着力点,好像在粘稠的泥桶里搅动。明明是无坚不摧,此时却偏偏是无能为力。
两人如此僵持了一会,冯坤屏气凝神暗暗发力,一人剑开始不断发出低低的蜂鸣,剑身也随之微微的颤动起来。
小和尚闻声睁开眼,一脸凝重,身上的袈裟向后微微摆动。虽然他还是没拔剑,但背后早已泛起一片寒光,两束剑穗水平着向后飘动。
感受到小和尚的厚道真力,冯坤知道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不由得较上了真劲,一人剑也不停的变换方向。
过了一会儿,一人剑变得通体透明,散发着耀眼的蓝光,让人不可直视。凛凛剑气,源源不断自剑尖涌出。
这样一来,小和尚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他催动的那道气墙被对方剑气逼得一点儿点儿向自己靠近,而对方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虽然小和尚背后的宝剑同样光华四射,但旁观者全都看的清楚,一人剑的光芒要更胜一筹,带着一股锋芒尽露的锐气。
觉察到小和尚的窘态,冯坤不由得有些得意,他感到一人剑的剑气马上就能穿透对方的防御气墙,几次试探寻找薄弱的地方,虽然没能成功,但击败对方应该十拿九稳,毕竟,他自己到现在也只是用了七成功力。
可冯坤高兴的太早了。
就在他觉得马上要得手的时候,突然,那道气墙猛然间首尾衔接,化作一个无形的真气筒将小和尚护在里面,同时开始不停旋转着向外膨胀。一眨眼便将一人剑的剑气化解,并倒逼回来。
猝不及防的变化让冯坤大惊失色,冯坤心里十分纳闷儿,眼看自己就要取胜了,那气墙怎么会突然间强大了起来呢?而且,气墙不仅是膨胀,眼下还开始反击了。
一个人去撞墙,不仅没将墙撞倒,反过来,那墙却主动来撞他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小和尚看上去也起了明显的变化,身上的袈裟,此刻好像充了气一般鼓胀起来。自他胸前生出蓬蓬白气,渐渐将一人剑的光芒完全淹没。
这回轮到冯坤吃不消了,他感觉手中的一人剑好像承受着千斤的力量般沉重,可剑尖却反而奇怪的慢慢向上,指向天空。
同时,一人剑通体的蓝光也开始变弱,蜂鸣声却越来越大。冯坤开始有些担心,生怕一人剑就此折断。
但他不敢收手,眼下如果自己冒然行动,而小和尚却不肯作罢,自己会被对方真气瞬间击伤。
冯坤只好咬牙坚持着,同时拼了全部功力,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剑尖上,努力同对方抗衡。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悄无声息的场面看起来有些怪异。
好多乌拉人远远的在看热闹,他们不明白这几个中土人在干嘛,但几人表情严肃,看架势似乎挺严重。
气墙的力道渐渐加重,小和尚胸前的白气也越来越浓。冯坤渐渐开始感到手腕发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
王秀春在一旁自然看得明白,心里十分担心,但始终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刘大师在一旁一直双掌合十,闭眼念佛,脖子上的佛珠发出蒙蒙青光。
突然,“嘭”的一声响,冯坤猛然向后倒退了几步,踉跄着勉强站住,他脸上痛苦的抽搐几下,然后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里的一人剑,好歹算是没脱手。
再看那小和尚,也是相同摸样,不过他仍冷冷的看着冯坤,并没有半点服气的意思。
王秀春赶紧过去扶住冯坤。
缓了口气,冯坤推开王秀春,冲那小和尚抱了抱拳说:“小师傅果然好功夫,在下领教了!”
小和尚轻蔑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群,然后用嘲讽的口气回到:“一人剑果然非同寻常,在下算是开了眼!”“一人”两字被小和尚故意加重口气。
冯坤被臊得满脸通红,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冷笑回应。
这时刘大师睁开眼,缓缓到:“施主剑法超群,老衲佩服!小徒不逊,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施主海涵!”
大师话音刚落,王秀春已抢着客气到:“哪里,哪里,大家常在江湖中行走,切磋武艺是很正常的事,哪有得罪之说!”
刘大师听后笑着说:“这样最好,如果两位施主没有别的事,老衲就和小徒告辞了!”
王秀春连忙一抱拳:“大师请便,日后有空再向大师请教。”
大师点头还礼,带着小和尚穿过围观的人群径直走了。
“真没劲!比划半天也没动手!”周围看热闹的乌拉人感觉意犹未尽,看着站在原地的冯、王二人失望地嘀咕到,他们哪里知道,这几名中土人,在他们眼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