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两个二傻子自作聪明地笑着,那厢姜婉可是连委屈都装不出来了。她看着路上遇到他们就低下头,等他们走过了又偷偷摸摸抬起头看的小丫鬟们,挣着手压着气道:“你放开!霍时,霍羽谨!”
霍时抽空瞥她一眼,脚步不停,“叫得还挺顺口。”
他拉着她一路走到自己院子里,顺手关上了门,这才把她的手放开。
姜婉转着手腕瞪了他一眼,撩开袖子一看,白皙的手腕上明显红了一圈,霍时瞧见了,皱眉:“你这是皮肤太娇嫩了。”
她反唇相讥:“是你皮糙肉厚。”
说话时还不停甩着手,似乎想把这红肿甩掉。
“——要不,我帮你上点药?”
姜婉哼了一声,很有骨气地一偏头:“不敢劳您大架。”不过转过去一瞬,又很快回过头来,“你还没跟我说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呢!”
她之前才和顾翎讲清楚,结果转头就被他给拆了台,真是气煞她也。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霍时,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不是想见圣驾吗?”他不声不响地就抛出个惊雷。
她动作骤停,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你有办法?”
“自然。”
霍时转过身往屋里走,听到身后她毫不犹豫就跟上来的脚步声,嘴角微翘。
姜婉头一次踏进这房间,不免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正对着门是一副山河堪舆图,帛卷有些陈旧,边上甚至都有些破损,一看就是平时常用的,图画的简略,多以黑色标记,唯有最上方一道山脉,是以朱砂描绘的。
她的目光在诸多注解的小字上扫过,看到一个打了个叉的吴字时微微一顿,又很快移开了。左手边是摆着桌案和有些书,还有一些翻开的帛卷,墙壁上挂着一根马鞭和一副弓箭,似乎也是他的爱物,右手边是一架黑木绘日出云海照山河的屏风。
他一进屋就往左手边的桌案柜子下面走,半蹲着翻东西,姜婉不由好奇地走过去,踮着脚尖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霍时头也不回地道:“去那边坐着。”
“哪边啊?”她顺嘴接了句。
他手里拿着青瓷釉绘游鱼水纹盒站起来,往空中抛了一下,看都不看直接伸手接住。双脚交叉,斜斜靠着案几,这姿势显得腿格外长些,腰身也看着精瘦有力。
不对不对,看什么呢。
姜婉忙把视线往上移,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我怎么发现你对着我,好像说一句顶一句啊……”
“你胡说——”她忙改口:“我哪有!是你没说清楚嘛,那我当然得问清楚了,万一我坐的不是地方,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你要杀我灭口怎么办?”她仰着脸,说得理直气壮。
“哦。那你已经死了。”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副山河堪舆图:“军事机密,见者,杀。”最后那个“杀”字吐出来的时候,他已然站直了身。高大的身形加上逼人的气势,震得姜婉呆了一瞬。
然后就见他瞬间笑了起来,还带着少年英气的脸,一下子柔和下来。
她恼羞成怒地想上去打他,被他一下子抓着后领拎了起来,尖叫着扔到了不远处的榻上。
“手。”他拧开瓷盒,沾了点药,朝她看了眼。
她半伏在榻手上,乖乖地伸出手臂,让他替她涂着药,边看,嘴上还咕咕叽叽地:“其实也不用药,一会就消下去了。”
刚才还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转头就这么乖顺,看来她是吃软不吃硬啊。
霍时没有说话,姜婉一时倒有些不习惯,撑着下巴,视线一寸寸从自己手臂上移到他的手上,再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上,看着他认真的脸。
人一认真起来,似乎都会变得吸引人的目光。她目光专注地看着,直到他收了手,才有些慌乱地收回眼,先声夺人:“你……你,刚才说的那个办法,是指什么?”
霍时将瓷盒盖上,放到她手边,回过身去擦了擦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陛下四时皆会出郊,以示武于天下。陛下最喜狩猎,今年的夏苗,马上就会开始。”
“你是说,趁夏苗之际,让我见陛下?”
他懒懒倚着桌案,纠正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机会,能不能让陛下看见你,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微微凝住了。
她在家时尚小,没有练过骑射,等入了乐坊就更不可能了,更何况马也好,饲料也好,都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养的起的。
所以她既不会骑马,也不会狩猎。
从皇帝喜欢狩猎这点可以看出,一个穿着骑装、身姿矫健的美人儿肯定比只能呆在马车上的姑娘更能吸引皇帝的目光。
“霍将军,霍大将军……”她拖长了语调,娇滴滴地喊,还试图去拉他的胳膊。
他伸出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冷冷淡淡地道:“请你自重。”
呵,装腔作势的男人。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的顶嘴和撒娇弄痴,一半都是装的。至于为什么,谁让霍将军就吃这一套呢!
她撅着嘴,去扒他的手:“我不要自重,我要学骑马!”
他看她挥舞着小短手就是挣不开的样子,忍着笑欣赏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好吧,不过时间很紧,你可得努力了。”
她后退几步,昂起头,得意地看着他:“只要师傅肯教,徒儿一定努力学习!”
她倒是打蛇随棍上,一眨眼就师傅徒儿地叫上了。
他收回手,抱着手臂嗯了一声:“那就每日戌时你来找我,我带你去西苑转几圈。”
“戌时……会不会太晚了?”她迟疑着道:“殿下那……”
“舅母那我会去说。”他淡淡道:“只要你没问题就行。”
“成!”她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过河拆桥地问道:“那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啧了声,似乎对她翻脸不认人的功力表示惊叹,姜婉厚着脸皮任他打量,理不直,气也壮。
“行了,你回去吧。”他随手一挥。
姜婉脆生生地应了声,走出几步远之后才退回来,霍时抬眼看向她,冷峻的眉眼带着点疑惑,她笑嘻嘻地道:“霍将军,你放心。你的大恩,我来日定当奉还。”
霍时淡淡一笑,目光从她身上落到眼前的地上,像是地上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似的,淡淡道:“我也希望能等得到你报答的那一日。”
既然陛下起了让他与舅舅相斗的心思,他倒也不介意送一个“软肋”给陛下。
反正他和她也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这是互利共赢的局面,他不该有任何犹豫的。可是……
他看着姜婉渐行渐远的背影,沉忖着垂下了眼。
*
姜婉回去之后就一直笑盈盈地,哪怕顾翎冷着脸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也不生气,一个人喜滋滋地整理药材。
顾翎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她:“霍二哥跟你说了什么?”
姜婉不确定霍时教她这个事能不能说,可要随口胡扯吧,她和霍时又实在没有旁的交集,她沉吟了一会,还没想出何时的借口,就见蔓芷过来了。
蔓芷一进门便笑道:“姜姑娘果然是个心静的,这么些时日了,学得可还好吗?”
顾翎看了姜婉一眼,不冷不热地回蔓芷:“还算是用心,只是天资不足而已。”
“嗯,肯用心就已经不错了,又不真的要她悬壶济世。”蔓芷拉过姜婉的手,仔细打量着她,见姜婉怯怯垂下头,不由笑道:“都多久了,姑娘这个胆小的性子还是没改。”
“姑姑来是……?”顾翎问道。
蔓芷哦了一声,缓缓道:“殿下的意思是,这心静下来就够了,无谓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所以姜姑娘往后还是该跟着奴婢学一学管家的事。”
顾翎神色复杂地看着姜婉,“……知道了。”
姜婉走时,对着顾翎诚恳地道:“半夏姐姐,我真的没有骗你。殿下和娘娘的意思你也看得出来,我自己也是想入宫的,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担心我会做什么。”
她倒是有心想指点顾翎一句,可又怕顾翎在霍时面前说漏了嘴,那她在霍时面前装娇弄痴的手段就不好再用了。
所以只能点到为止。
顾翎良久无言,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其实你的天赋还是不错的,一些简单的调养药方,你现在也都会写了。若是将来有什么不懂得,还可以来问我。”
语末隐隐透露出的示好意思,姜婉自然不会错过。她笑着点头,这才脚步轻快地走了。
顾翎在心底暗暗苦笑,神女无意,可是襄王有梦啊。李庆能看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也能看出来,甚至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霍二哥对姜婉不同。
如今,更像是看着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一步步成为现实。
她甚至有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测,如果长公主一手捧进宫里的,是霍时的心上人,那么到时候,霍时会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