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怎么偏偏今夜动了胎气。若说其中没点门道,谁信呢?
但众人再怎么嘀咕,也无法改变今夜陛下不会来的事实,就连秦嬷嬷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姜婉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若是陛下今夜不来,那么长公主的决定会不会改变?她还有没有进宫的可能?脑子里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她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慌乱。
既然没有上台的必要,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厢房等待的必要了,众人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院子。
因灯油贵,主子不在,屋子里也不点灯,竹青她们几个小丫头索性就坐在门口,边乘凉边等。见她们回来的这么早,还很诧异。
“姑娘怎么了这是?可是宴席上出了什么岔子?”竹青关上门,点了灯才看见姜婉的脸色不太好看。
姜婉摇了摇头,只觉得后脑坠坠地发疼,也没力气说话,只让竹青去打水,准备洗漱。
竹青见状便收了声,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姜婉坐在镜前,定定地看了一会自己的脸,嘲讽地笑了声。纵使她有千般手段,若是见不着人,又往何处使去?
这一夜,她几乎没能睡着。
闭上眼,脑子里便出现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她甚至梦到了那一日,娘亲哭着把她推到马车上,背后是烧的火红的一片,火光几乎把天都照亮了半截。
“到长安去,徽婉。记得,一定要替爹娘报仇!”女人哽咽中夹杂着不甘的声音,像闪电一样划过耳际。
娘——
她悚然惊醒。背后滑腻腻地出了一层冷汗,薄薄的亵衣粘在身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闷热感,她拨开床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光大亮,已经快到用早膳的时候了。
趿着鞋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裳,月白色的对襟薄衫,里头是白色绣芙蓉碧水纹的抹胸,下头一条清凌凌的碧纱裙,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在鬓边斜斜插了支镶松花绿石的金簪,除此之外,再无缀饰,连手上的镯子都被她卸了下来。
她推开门走出去,竹青已经在院子里绣帕子了,听到动静,眯着眼抬起头,见是姜婉醒了,忙把绣篓搁在一旁,拍了拍手站起来:“姑娘醒了,饿了吗?奴婢刚准备去拿早膳呢。”
她昨晚打热水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姜婉心下更是可惜。面上还得笑得欢喜些,免得再勾起她的伤心来,姜婉如何能不懂她的心思,却也装着无事,问道:“秦嬷嬷或者蔡姑姑可有派人来传话吗?”
让她们入府时只说是为了廿三这日的宴席,可宴过了,她们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往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姜婉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前些天你死我活的斗着,凤兰甚至都为此而死,却原来谁都没有机会。
这大概就叫做天意弄人吧……
竹青讷讷地揪着衣服,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道:“并没有什么话传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蔡姑姑今日搬出园子里了。好像是准备要回宫……”
“要回宫了啊……”姜婉轻轻的重复了一遍,杏仁眼失神了一会,才重新聚起焦距,她笑了下,身上的月白色衬得那笑娴静温柔,“知道了,你去忙吧。早膳随便拿点东西就行了,我没胃口。”
蔡女官入府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培养她们,现在功没有成,她却身退了,是不是代表她们已经被放弃了?
就在姜婉以为不日就会有人让她们搬出韶园的时候,长公主忽然派人传话过来,说要见她们。
再入公主府,初时的忐忑紧张已没了踪影。春燕湖畔的蝉鸣噪噪,勾的人心底也浮躁起来。
姜婉随众人见过礼,就听长公主没好气地吩咐蔓芷,“让人把外头的蝉都粘了去,没得叫人听着心烦。”
她心中微微一动,长公主,似乎火气不小呀……
有火气是件好事,这证明昨夜李夫人所为已触怒了长公主,就算是为了恶心李夫人,只怕长公主也会硬着头皮往宫里塞一两个人。
谁知长公主接下来的话远出乎她的意料。
“昨儿没有叫你们上去,是怕万一将来陛下看中了你们,若有谁抢在陛下前头先点了你们,那倒是不妙了。不过——”长公主话锋一转,“我也不愿勉强了你们,今儿就来问问你们的意思。若是有谁想干脆做了我府里的乐伎,也不是不成。”
“殿下的意思是?”软玉莫名接了一句。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既然做了我府里的乐伎,那么将来公主府内举宴时,自然得出来待客。当然了,那来日陛下那儿,也就不方便见了。”
原来是在试探她们的心思……
姜婉端坐着抬手取了杯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软玉是最先接话的,神色也最为意动,其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其实倒也正常,能赴长公主宴会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无论哪个看中了她们,都能得个好去处。至于宫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谁都会做,但昨儿长公主就失败了一次,这个来日,谁知道又是什么结果?
姜婉低头饮了口茶的功夫,软玉已然起身跪下,“奴婢不敢妄想来日,只愿做府内乐伎,还望殿下恕罪。”
柳柳和纤尔都紧张地望向乐阳长公主,长公主倒是笑得温和,抬手示意她起来:“人各有志,这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这也是好事,我自然会成全你。还有吗?”她话里问得虽是众人,眼睛却扫向了姜婉。
姜婉垂着眼捧着茶盏,坐得纹丝不动。
长公主心下一哂,胆子虽小,可这心,却不小啊。
最后只有纤尔和柳柳咬牙站起来,陪着软玉一道,长公主自然也许了。
“至于剩下的人嘛……”长公主正了正鬓边的凤首衔金珠坠流苏簪,悠悠地道:“且回去等着吧。”
惜玉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急得险些要站起来,怜香死命掐着她的大腿才给她按住了。姜婉此时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身上素净,衬得脸也看起来面嫩些,像个小姑娘似的:“殿下,奴婢近日来有些胸闷,想请顾医女来一看,又怕顾医女不便,便想在她身边学着些,一来,是能省下些顾医女的功夫,二来,辨识、分拣药草也是一门学问,正好能叫我多学着些,也好静静心。”
“翎儿倒是跟我说了她那缺几个小学徒,只是……”长公主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分拣药材是最费功夫的事情,你若做了这个,那旁的事我就不好多劳动你了,你也肯吗?”
姜婉伏首:“奴婢只为静心,并不为旁的,还请殿下成全。”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强求,那你就去吧。至于怜香和惜玉么”,长公主也没多卖关子,直接道:“让蔓芷先教着你们管家的事吧。”
惜玉脸上一喜,只要能教她们做事,就说明她们往后还有用武之地,不会被撂在一旁等着!
“多谢殿下。”
几人谢过恩出来,默默走了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还是怜香笑着打破了沉默:“婉妹妹倒是好心思,跟着顾医女学个一点半点的,将来也有个用处。”
姜婉淡淡一笑,并不搭话,但和她往日怯懦的气质大相径庭,倒让怜香忍不住打量了一会。
“姐姐,看什么呢?”惜玉也随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就见姜婉侧着的脸,迎着光瞧,上面还有一小层细碎的绒毛,像极了鲜嫩多汁的蜜桃,满眼的娇艳欲滴。
惜玉轻哼了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酸了句:“医术哪是那么好学的,学那点子皮毛功夫,还不如正经学一学管家的事儿呢。”
她们这些人,歌舞乐器,无一不通,可说到底,不过是培养来取悦别人的玩物罢了,正经女眷要学的管家也好,女红也好,都是一窍不通。因而长公主这回说让她们姐妹学管家,倒让惜玉心里狂喜起来。
难不成,长公主是想把她们姐妹俩嫁去哪户人家做正头夫人吗?
她想得浅显,姜婉却有些体悟到了长公主此举的深意。
所谓管家,也并非是正头夫人的独有,皇后和太子宫中都设有女官“詹事”。为众女官之首,随行两位左右,掌两宫诸事。
长公主和皇后打的,莫非是这个主意?先将人接进宫里,再谋其他?
若真是如此,那她错过了这个机会,岂不是……姜婉刚想到这,就忍不住自己打断了思路,或许是昨夜的梦境使然,也或是皇帝的缺席确实让她觉得不安,她开始患得患失了,这并不是个好的征兆。
下棋者,最忌讳举棋不定,也得要落子无悔才行。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把自己全权交托到长公主和皇后选的路上。她有自己的路,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令姜婉也没想到的是,她的时机来得这样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