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深深福下去,应了个是。
走出蔡女官的院子时,天色已然大亮,路上不时遇到些提着早膳,匆匆而过的小丫鬟。虽然无声,却也热闹。
姜婉不想见太多人,省得到时候碰了撞了,又是一番是非,就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回去。路旁种着不少繁荫树,弥漫着草木独特的清香,又有习习凉风,走在里头,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仔细回想了遍方才在蔡女官跟前说的话,应该是没问题……
她缓缓地吐出口长气,绷直的肩线也松泛下来,唇角带笑地拂开面前的柳枝。
虽然后面出了平西侯大公子这个岔子,但并没影响她的计划。
云花台一宴,她一定会让阮湘,刻骨铭心。
都说朱色衬人,显得人肤白貌美,其实碧色也不遑多让,绿荫成影,碧莹莹地映在身后,连行走在其间的人都多了几分闲适的美。
见着美人身姿窈窕,穿花绕柳而来,徐伉站在亭台上,眼睛半眯着,手痒地直摩挲指腹。这样的美人,把玩起来应该很有意思……
他还没遐想多久,就听见后头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底冷笑一声,身形不动,只是原本放松的肩背绷直了,手也握紧了拳,等着身后的人上来。
“哥!”徐熙还带着气喘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紧张的神色:“你怎么在这,爹找你呢。”
“他会找我?”徐伉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弟,两张相似的脸正面相对,彼此之间却只有生疏,“他是担心我回长安之后不够安分,又去找徐赫,和他‘狼狈为奸’吧?”
话中的嘲讽让徐熙皱了皱眉,“哥,你明知道爹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担心徐家风头过盛,难免会惹人闲话。”
“是啊,徐家风头这样盛,他也不忘了提拔一下他的好侄子”,徐伉说到这儿连冷笑都不屑遮掩了:“怎么这个时候就想不到要避人闲话了呢?”
“哥——!”徐熙拖长了调子喊了声,“你明知道,二哥领兵,是陛下属意的,爹他……”
“若不是他,陛下怎么会想得到霍时?!”徐伉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直接打断了他:“你当我拿三岁小孩子哄吗?别说霍时了,若没有他,陛下能想得起霍家?”
霍家虽娶了皇后的姐姐,但当时皇后还只是个长公主府内名不见经传的歌伎而已,霍家自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甚至连后面皇后得势,想要赐一个爵位,都找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来。
平西侯这才把霍时带到身边养着,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明显。
“就算如此,那也是二哥他自己争气。”徐熙虽年纪不大,但有些事还是看得很分明的。大哥他口口声声说爹如何偏袒,其实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霍二哥而已。
旁的不说,就说平荷氏之乱时,大哥和霍二哥都跟着爹爹去了,可破敌大胜的,是霍时。
男人之间,就该用实力说话。这是军营的法则,也是他如今信奉的法则。
只是大哥他……
徐熙暗自叹了口气,人一旦钻进死胡同里,你越拉,他反而陷得越深。徐伉现在就是如此。他满心里都觉得是父亲偏心所致,他说的越多,反而让他对父亲的隔阂更深。
“哈,哈。”徐伉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眸间郁色更甚,“果然如此!你们个个都觉得他好,自然都偏帮着他。既如此,还来找我干什么?直接去找霍时,让他改姓徐不就得了?”他说完不等徐熙反应,拂袖便走。
徐熙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薄唇开阖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喊住他。
徐伉一路走回了自己院子,院门口悬着一块石碑,刻着“有匪君子”四字,每次看,都觉得像在戳自己的眼。
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
每次看到这块石碑,就像在提醒他曾经做过的事。
“公子……”等在院门口的侍卫见徐伉回来,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事,腰间便是一动,他愕然低头,就见腰间佩刀被徐伉抽了出来,凛然砍向门口的石碑,结果不言而喻。
刀身裂成数段挟着锋芒飞溅开来,那侍卫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跳起来躲开!但还是忍不住本能,瑟缩了一下。
徐伉的手也被飞溅起来的刀片刮了几道,他漠然地把手背到身后,冷声问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去徐家,等我回音吗?”
“是。”侍卫听他话音不对,生怕惹祸上身,急急道:“是公主殿下吩咐卑职来的,说是霍将军那边的消息。”
“说!”
“李延广违抗军令,私自带兵入寨,被贼子来了个瓮中捉鳖,擒了个正着。”据说是被挂在寨子头痛哭流涕,哭求饶命呢。
但这事太丢人,大家谁都不会放在明面上说。
“霍时把他救回来了?”
“是,霍将军吩咐,一定要把李延广平安救下来。”侍卫说着笑了声:“陛下已经听闻此事了,气得怒斥了李夫人呢。”
这李延广如此丑态,不仅丢了自己的人,还把陛下的颜面丢在了地上踩,不龙颜大怒才怪呢。
“他倒是会做人。”徐伉嗤笑了一声。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此时陛下龙心不悦,大人还是不要冒然入宫,免得引火烧身。”
徐伉方才有所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还比之前沉得更厉害,霍时惹出来的事,反倒牵连到他头上?
气得徐伉原地踱了两圈,宛如一只被激怒的困兽,恨不得喷两口火。
“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气,从牙根里挤出这几个字,眼底的火熊熊燃烧,“你回去跟殿下说,我过几日再入宫。”
刀身虽利,但砍在石头上,还是难以撼动分毫。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他心念电转,吩咐侍卫:“记着回去路上多绕几个圈,别让人发现了。”
“是,卑职告退。”
那侍卫左右看了看,拣了无人的地方,低着头快步走了。
角门隔了一条街的茶楼之上,开了条缝的窗户里,一双眼睛盯着那侍卫的背影一闪而过。
*
姜婉回去的时候,竹青已然摆好了早膳,小丫头对她出门的目的了如指掌,此刻还有些气鼓鼓的,倒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姜婉。
什么世道啊这是,明明是她家姑娘受了委屈,最后还要她自己去做求姑姑,人情反而都成了凤兰她们的了,可不是气死个人!
“好啦,还生气呢?”姜婉笑着把她拉到桌旁坐下。
今日厨房做的是莲子粥,加了红枣,炖得糯糯的,温热中带着股甜香,一闻就很好吃。竹青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声,脸顿时红了,挣扎着要站起来。
姜婉板着脸道:“不许起来,不然我要生气了,快吃!”然后凶凶地把碗推到她跟前,还把自己碗里的枣子多挑了几颗给她,“多吃点甜的就不生气了。”
竹青被她一哄,气果然就消了,只是心里默默想道:姑娘再故意装凶,也改不了性子里那股温柔气,唉~
软烂到核肉分离的甜枣一下肚,竹青就忍不住眯起了眼,太好吃了!又香又甜,还带着点莲子的清苦香气,不会让人觉得太腻。莲子也好吃,咬下去满口清香,虽然有点苦,但是被汤的甜味一中和,苦得让人上瘾。
到最后姜婉只吃了半碗,剩下的全被竹青给包圆了,吃得捧着小肚子直打嗝。
“姑嗝、姑娘补嗝、个妆吧?”
姜婉去见蔡女官时,是素着脸去的。在公主府养了这么长时日,养得肤白如玉,莹润润地透着粉光,再擦粉上去,反而倒显得看起来闷闷的,所以她不爱用粉。
闻言便点了个头,浅浅描了几笔眉黛,勾勒出柳叶弯眉,又点了唇脂,两颊施朱,更显得唇红齿白,婉媚动人。
竹青闻着自己手上剩下来一点胭脂的甜香,又凑到姜婉鬓边深深嗅了一口,打趣笑道:“姑娘这下闻起来和这胭脂一样香了呢,不知道是不是尝起来也是甜的?”
胭脂这玩意儿吧,也算得上是个闺阁情趣,这亲热起来,谁还不得吃个满嘴?所以讲究一点的胭脂,都是用鲜花汁子调和,吃起来别有一股旖旎风情。
姜婉的一应用物都是蔓芷拿过来的,自然都是好物。
“我悄悄打听了,姑娘这是独一份的,旁人都是外头铺子里卖的寻常货色。”不止是胭脂,就连敷脸用的粉也是,姜婉这边送来的都是珍珠粉,而旁人那边都是铅粉。
这些无疑都是长公主的优待。
“出去可不能多说,叫旁人听到了,又是一番是非。”
“姑娘放心,我晓得姑娘的性子,再说,蔓芷姑姑送过来时都没有张扬,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竹青伶俐地笑道。
姜婉含笑,今日拿了长公主多少东西,来日都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回去……
可惜,这份恩情,她注定是要辜负了的。
当她曼妙的身姿踏入碧云阁时,原本还算热闹的阁中,顿时一寂。各色目光不约而同地扫了过来,夹杂着窥探与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