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大营。
“蒙古左营牵制不力,两红旗败的太快,明国的火器如此犀利是天命汗以来从未见过的,我等上前就是面临明国火器上下夹击,白白损耗咱们女真儿郎的实力!”多尔衮和阿济格跪在皇太极面前极力争辩,蒙古左营统领巴克什乌讷则被剥了衣甲摁在地上。
“大汗!我两红旗精兵损失殆尽,四百多白甲倒在明国火器之下,还有上百人被压制在城下撤不出来,求大汗发兵解救!”一旁的代善拖着未成年的多绎老泪纵横。
皇太极一边轻声抚慰代善,一边皱着眉头看向立于右侧的军师范文程,本来是坐镇遵化守着大后方的范文程,因为京畿附近的战役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被皇太极急召入军中。
范文程也是紧锁着眉头,原以为四旗精兵尽出,手到擒来的固安城甚至连城边都几乎没有摸到,两红旗就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损失甚至超过了广渠门一战。战事的失利不仅仅严重伤害了后金军的士气,更重要的是补给不足让后金军的处境极为尴尬,短期内固安是不可能拿下来了,但如果就这么退兵,怕是关宁、宣大以及各地勤王军会如同野狗般撵过来。到那时,别想着能够获得多少丁口、粮草,能全身而退都要感谢祖宗保佑了。
范文程踱了几步,返身向皇太极拱了拱手:“大汗,这固安守军火器着实犀利,我天兵虽勇武无敌但不能白白耗费在攻城之中,臣奏请大汗,遣一军牵制固安守军,大军主力回通州附近取明国辎重以补大军所需。”
“报!禀大汗,明国蓟辽总督袁督堂与昨日被执下狱,关宁军哗变返回山海关!”
皇太极惊喜的站了起来:“可当真!”
“千真万确,京畿周围仅大同、宣府残军及保定府勤王军,甲胄不全,士气低迷,游骑图赖率三十骑遇保定府军八百人,一击即胜,斩一百四十八人,获马匹五十八,捉生四百二十二,余者皆溃。”
侦骑话音刚落,帐中各人的情绪顿时高涨,众将纷纷建议皇太极杀回北京城。
“袁督堂被执下狱,关宁军散,崇祯真是帮我去了一心腹大患,大同宣府二军皆手下败将,战力不值一提,范先生说的对,京畿腹地我们哪里不能去,何必困死在这固安城下。”皇太极顿时心情大好,原本牢牢压在头顶的困境居然一瞬间云开雾散。“依先生所言,大军北上夺取通州南边的张家湾。”皇太极胖手一挥,瞄了一眼还被摁在地上的巴克什乌讷。
“蒙古右营苏纳惧敌畏战,陷两红旗于险地,着削其统领之职,夺其俘获,由两红旗分之。巴克什乌讷以父功免罪,罚十头牛。”
“多尔衮阿济格趑趄不前,罚牛录一个,戴罪立功可免,着多尔衮阿济格率正白旗于固安城外援守,阻敌守军北上,伺机救出正红旗统领多弼一军。”
“除正白旗外,其余各军随本汗即刻启程,前往通州!”
“谨遵大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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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安城内,张锷正在给哨以上军官做战斗复盘总结。听到后金退兵的消息一脸惊愕,连忙带着军政各官员登上已经是一片欢呼腾跃的城头。只见远处后金大营正在拆解,大批人马往东北方向而去,一支白色旗帜的后金骑兵则在城外一里多的地方巡弋。
“建虏弃围而去,诸位可有什么看法?”回到县衙的张锷环视着堂内围坐的各人。
“建虏狡诈,会不会故意诱我等出城,半路设伏。亦或趁我等麻痹大意折返夜袭?”一位来自标营的百户郑蕴遇——现在丙队队总提出了保守的看法。
他的看法获得了大部分军官的支持,但良乡知县党还醇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建虏大部为骑军,粮草辎重消耗惊人,眼下京畿以南坚壁清野,建虏无法长期围困我等,一击未得必然转袭他处。除河西务外通州以南的张家湾是漕粮运入京师的汇聚之地,商贾云集,人口众多。若建虏想获得丁口、粮草,必然是河西务和张家湾二者择一而攻。”
“河西务是库房重地,有转运司、巡检司及当地驻军,又有关宁军一部协防,守城有余。若是我,必然是攻袭张家湾”吴克对党还醇的看法表示了支持。
张锷则觉得有些棘手,根据原来的历史,张家湾的确是沦陷了,但毕竟是在永定门之战满桂率领的京营主力尽丧之后,张锷无法确定是不是历史从这里发生了偏差。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很久,逐渐分为两种清晰的意见,一是后金军去张家湾补充后勤了,二是还是试图袭击固安。
“令全军加强夜间戒备,以防不测,撒出夜不收,确认建虏主力去向。待明日上午若建虏真的转往他处,则大军出城野战,驱散建虏白旗,尽快打通和京师的通信。”
“虽火器犀利,野战实数浪战,当依坚城而守,则立于不败之地,御史大人为何要率军陷入险地。”固安知县刘伸非常不理解张锷的想法,这建虏一路叩关而入在京畿腹地容入无人之境,宣大联军被打的全军覆没,足以证明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守住固安城已经是大功一件,非得出去送死,开开心心守城他不香吗?
张锷却不这么想,崇祯二年到崇祯十五年,后金五次入寇,几乎隔年就来给明朝放血,让明朝始终无法集中力量平息内乱,导致北方经济彻底崩溃,国力更是虚耗一空,这五次入关,至少造成了1000万人的死伤。尤其是崇祯十一年,多尔衮率军入寇一直打到山东境内,济南城被杀戮一空,致仕首辅孙承宗全家殉难,仅仅北方地区就有近百万人口被掳走。
现在不把后金打疼,让他们尝到好处,那就会永无止境毫无顾忌的前来劫掠。
只见张锷站起,语气坚定:“锷非饱读诗书之辈,但自幼承家祖训,梦想着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然而虏寇率兽食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长此以往,永无宁日。锷生于外域,但骨血均自中国。愿与诸位同道者同生共死,于豺狼决死一战,把他们打疼,打废!如此,则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千秋万载!”说到最后,张锷伸直手臂,平举拳头。
刷的一下,众位军官纷纷站起,平举拳头与张锷相碰,然后锤击左胸。这个手势是从河丘之战起的文化课上由坳秀才许文莘创造并迅速推广至全军,拳头代表武力和决心,拳头相碰代表着志同道合,锤击左胸代表忠诚不二。骑队队官于明生,虎目含泪,在与张锷击拳后,呯呯的连续敲击胸口。
“职部当剖肝沥胆,愿为军前驱,一雪德胜门之耻!”
于明生出生在辽阳附近的郊县农户家中,本命叫于进,五岁时遇到女真劫掠,父兄被杀,和母亲一同被劫掠到撒叉河附近(今天的哈尔滨)。当时掳掠他们的女真人看他小小年纪敢于保护母亲而撕咬对方,哈哈一句“虎崽子”便留了一条命。平日里就当养条狗般有一顿没一顿的,如果不是他的母亲偷偷送些吃的,早就饿死了。
由于积郁过重,在他九岁的时候母亲便病死了,临死摸着于进的头,:“三娃儿,娘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在这虎狼之地,你越凶狠,你就越能活命。但娘要你记住,你是大明的儿郎,你身上是娘和你爹骨血,你要想尽办法逃回去。娘不成了,下去以后没脸见你爹,可你一定要记住你娘啊。”
于进的母亲咽气之后都没有过夜,便被女真人裸身扔进了山林,连个坑都没有挖。当于进找了两天两夜寻找到母亲时,只看到被啃的七零八落的骸骨和斑驳的血迹。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规划逃跑的路线,由于他有着一股狠劲,骑射在女真人中也算出色,被部落的壮达看中召他做了余丁(相当于骑士侍从),有了独自游猎的权利。
终于在于进十三岁那年,他终于等到部落里的壮达带兵寇边的机会,趁夜亲手杀了害死母亲的女真人一家满门,一边流泪一边掐死了母亲被强暴后生下的两个孩子,然后放了一把火。骑着两匹马一溜烟穿过潢河,沿着沙漠边界一路逃到万全都司开平卫那里,改名为于明生,用三个女真人头贿赂了东胜城的守将之后,获得了留在大同军的机会,从辅兵做起,到后来被满桂看中,成为了待遇较好的骑兵。
可是无论于明生怎么努力,他身上女真的烙印却始终无法消除,周围人都戏称他为小鞑子,凭着功勋早就能够升到千总以上,却一直徘徊于什长。但于明生作战勇猛,体恤下属,在士兵中的威望很高,这也是作战溃散时有上百人听从他的号令。
到了张锷军中,于明生在辽人为主的军中再一次体会到了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照顾。每天晚上的张锷亲自上的思苦课,更是让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哭成一个泪人,自此成为张锷的迷弟。镇抚官的嘘寒问暖,军功的及时足额兑现,让于明生坚定了这辈子不离开的想法。什么大同边军,什么总兵亲军,都滚一边去吧。
经过紧急的作战商讨,张锷最终做出决定,一旦确认皇太极主力离开,则全军开出,初期目标是至少打散游弋监视的正白旗,派党还醇等人赴京师报讯。第二目标是张锷率吴克、于明生另一队步兵共计六百余人,前往通州附近确定后金主力位置,若皇太极真的打下张家湾,则以袭扰为主;若皇太极意图东去,则利用重卡速度优势,运兵至后金主力前一日示警疏散周边,坚壁清野。
由于固安城防,张锷也不敢多带兵马,将标营大部分、彭氏兄弟、赵靖远等部都留了下来,城防兵力保持在一千二百人,足以应对后金主力围攻。
晚上,张锷开始指挥亲卫将重卡上的物资都卸了下来,派赵靖远带着整整一队兵马守卫,而整个城防工作,交给了战斗学习领悟能力最强的彭遇飚负责。赵、彭二人见张锷亲犯险地,又将如此重任交付给他们,感激之余更是恨不得剖心以明忠义。
固安城内一片紧锣密鼓、灯火通明。多弼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正准备趁夜逃回大营。突然城头一片嗡响,抬头一看,只见城上投石器投下若干大瓦罐,砸在多弼身后不远处,纷纷破碎,一股刺鼻的味道立时弥漫开来。“猛火油!”多弼大惊,尚未来得及反应,城头火箭精准的命中瓦罐碎片,只见烘的一下,四五处火堆一下将多弼等人团团围困,火光照的正红旗残兵无所遁形。城头的投石器继续抛下捆好的木柴,很快,在拒马后约二十步的位置形成了五团熊熊燃烧的大篝火,城头火铳霹雳啪的再度射击,打的正在试图往回爬的正红旗兵惊叫惨叫连连,只能尽力缩在拒马下面一动不敢动。
多弼的眼泪又崩了出来,混合着着厚厚的分不清是眼屎还是污垢的赃物,糊成一团。
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多尔衮铁青着脸,无奈的挥了挥手,将整装待发试图接应的白甲兵们撤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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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说:很抱歉,昨天思路一下卡住,写到半夜实在是不知所云,无奈只得放弃。睡了一觉精神大好思如泉涌,顿时补上一个大章以表歉意。另外,关于己巳之变中的后金兵力,斑马着实查询了很多资料,从满文老档到国榷再道崇祯长编(明史之类的我是根本不看),再结合天聪初年的一些文献,斑马得出一个结论,当时后金军并没有全军而入,而是每个牛录抽20-40人,后金鼎盛时期的牛录数量也就300个左右,一个牛录从300人到百余人不等,因此后金的女真战兵不会超过一万人,加上蒙古,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两万。否则涿州、昌黎、通州、丰润这样并不是非常大却很富庶的城为何不攻打,永平首府府卢龙、蓟州遵化城这样的大城都是内应计夺。如果真的是十万大军倾巢出动,那么整个京畿至少北京以外会被一扫而空,皇太极不至于在抚宁仅三千守军的防守下就吃了个闷亏回头。而德胜门、广渠门之战,德胜门满桂和侯世禄加起来也就七八千,而关宁军一共九千,其中关宁军还小胜对手,真的要是十万军队,分分钟就把满桂和袁崇焕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