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医院拿到脉案,我没有回坤宁殿,径直去了乾清宫,这时朱佑樘应该正在晚朝,何鼎不出所料正在殿外伺候,见我来了,赶紧迎上来。
我让蒋琮屏退左右,独留我与何鼎在偏殿中,何鼎见到这阵势,不禁紧张起来:“娘娘,这是?”
“何公公别紧张,前日里皇上忙丧仪颇为劳累,所以本宫今日特来看看皇上都饮了哪些,好给皇上进补。”我说。
何鼎放下心来:“是,回禀娘娘,晨起时皇上先饮了一碗银耳羹,早朝回来后照例是一碗浓浓的枸杞黑豆茶,午膳后必含了参片养神片刻。”
何鼎说的这些都是废话,这些规矩,我跟了朱佑樘多年,也学了大半。因为先天不足,平时朱佑樘一饮一食都格外注意,喝酒必不多饮,更不曾醉,顶多喝一些太医院和御膳一起调制的药酒,除此,便是十分清淡的新鲜时蔬了。
可是别人不知,作为与他同床共枕十几年的我怎会不知。这些年因着政务繁忙,我们夫妻生活本就不多,自阿照出生后,更是寥寥无几,他如此这般精心保养,如何能不气恼伤感。我虽然有心开解,却也只能无言。可是近些日子,他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直到我仔细调查了近几个月来朱佑樘的脉案,才发现朱佑樘除了大量进服补益强身的药物之外,已经开始每日吃丹药了。先帝沉迷丹药和鹿血酒,在年轻时,还因为大量服用红丸,在神志昏聩之中仓促临幸了朱佑樘的生母纪淑妃,造成了纪妃一生的悲剧,朱佑樘一直引以为戒。
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何要遮遮掩掩,甚至让兴王在宫中重设丹炉,作为他最亲近的秉笔太监何鼎最清楚不过。
我见何鼎不答,拂袖起身,转头走到架子上找到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又倒出几粒在手上,问道:“本宫在皇上还在东阁时便服侍皇上吃药,这个可不是皇上平时的药。说,这是什么?有一句不尽不实的,立刻拖出去打死!”
何鼎知道怕了,跪下老老实实道:“娘娘,这是,这是皇上去外边寻来的丹药,主要是,是.....”何鼎说不下去了,连连磕头。
我上前一步,以护甲的尖锐拨起他的下巴,道:“谁寻来的?”
何鼎嗫嚅着唇道:“兴,兴王爷。”
我放下护甲,拿过瓷瓶,沉肃道:“这红丸本宫拿走了,若是皇上再吃一粒,你就全吃了。”
何鼎吓得满脸紫涨,连连称是。
拿着瓷瓶,我直奔仁寿宫偏殿,因为太皇太后与邵太妃的梓宫还在这,便由兴王守灵暂住。
早就过了除服的日子,兴王一身道袍下却还穿着孝衣,白色的衣角不时露出在宽大的道袍外,有些扎眼。
我把瓷瓶放在他面前,他竟也不否认,还厚颜无耻地问我:“这红丸有用吗?”
我扬了扬唇角算是笑,眼中却清冽如寒冰:“兴王爷一心向道,可本宫不知你修得竟是这个道!”
兴王一脸无辜地望着我道:“皇后娘娘,臣弟也是想为皇兄分忧啊。我朝只有阿照一个皇子,这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我大明朝该如何是好啊。”
我逼视着他,沉肃道:“什么意思?你敢!”
他并不怕我,直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阴阴地说:“娘娘,臣是无根之人,心里可只有皇兄啊,只盼皇兄能多几个皇子,为我大明开枝散叶。”
听到这话,我顿时脸色大变:“什么无根之人,你不是娶了新兰和禾儿,怎么会?”
兴王冷笑道:“这不是拜你们所赐吗,我本就无心争斗,一心向道,可是你们还不放过我,就连我的母亲也......”
“不是这样的,纪太妃她自己.....”我刚要解释,话音未落,只听见永寿宫偏殿的大门霍然打开,一个气恼的声音道:“是朕要丹丸的,皇后要问什么直接来问朕。”
我见朱佑樘来了,不敢再细问,只好跪下道:“臣妾恭请圣安。”
朱佑樘道:“皇后来兴师问罪,朕能安吗?有什么要问的回坤宁宫去。”
兴王绕有深意地朝着我看了一眼,我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再僵持着,便跟着朱佑樘回坤宁殿去。
门口,何鼎哆哆嗦嗦正跪着,朱佑樘瞥了他一眼道:“还跪在这儿做什么?你是朕的人还是皇后的人!”何鼎哆嗦得更厉害了。
回到坤宁殿,我使了个眼色给琼莲,她立刻泡了一盏菊花茶上前。我压下不快,尽力温婉道:“陛下,这是菊花茶,正好解渴。”
朱佑樘不悦地看了一眼:“又不是大伏天,让朕喝送这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做什么!”
我压住火气,婉声道:“陛下这些日子连着进红丸,那东西的性子是最热的。所以泡了菊花茶,请皇上一尝。”
朱佑樘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皇后什么时候学会拐着弯子来骂人了?”
我忙屈膝垂首:“陛下,臣妾不敢。”
“不敢?”朱佑樘冷哼一声,“那你说你去问何鼎做什么,去太医院查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我怔了半天,只觉得眼一阵阵滚热,仰起脸死死忍住,道:“臣妾担心陛下的身体,多少帝王都是折在这红丸上的,若是皇上的兴致要靠大补汤和红丸吊着,臣妾也不敢劝皇上要爱惜身子这样的话了。臣妾立刻去奉先殿跪着,向祖宗请求宽恕便是。”
朱佑樘喝道:“你去奉先殿做什么?就凭你是皇后么?”
我坚定地说:“对!皇上封了臣妾为皇后,臣妾便不能不言。”
朱佑樘恼羞成怒:“你以为朕是为了谁?朕是为我大明江山子嗣绵延计,为江山万代计。”
“三郎,就算想要孩子也不能不顾念自己的龙体啊。”我将花茶捧过头顶。
朱佑樘又气又恼,指着我说:“朕对你就是太纵容了!你要跪便跪在这儿,少去奉先殿丢人现眼!”说完拂袖而去。
我进退不得,直直跪在坤宁殿里。琼莲吓得脸色发青,忙陪着我跪下,低声劝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我望着朱佑樘离开的那扇门,镂花朱漆填金的大门,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花纹,怔怔地落下泪来,下一秒忽然身子一软,发晕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