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龄着急道：“姐姐，事出无奈，当时宫里形势危急如火，若是我们再陷在甘州，这天下就要跟着变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事当今圣上知不知道。”我问鹤龄。
鹤龄久久不语。大殿一片肃静。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李东阳痛苦的眼神。
“姐，不能带着他们上战场啊，可是留着他们只能祸害百姓。你说，李大哥该怎么办？！”鹤龄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所以，烧死了他们，在大战前夕。”我说。
“是，因为这事不能叫其他兵士知道，会影响军心。”鹤龄回道。
“是怕影响军心还是他太子仁爱的名声？”我说。
“姐姐，慎言！”鹤龄紧张地看了周围，压低声音说，“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的声音也冷得似冰，眼前这个少年仿佛不是我的亲人。
“姐姐今日的凤位来之不易。姐姐今天也不是一个人，我张家一门荣耀都担在姐姐身上，何必为一件小事坏了姐姐与圣上的情意呢？”鹤龄说。
“住口，若没有吴又可，你姐姐早就死在锦衣卫的箭下了，何来张家现在的荣耀。”我怒道。
鹤龄被我怒喝，声音也软了下来：“姐，你也去过边境，也看到了那里白骨累累，若是不马上决断，就是宋襄之仁啊！两害之下，总要权衡。”
鹤龄说得没错，两害之下，总要权衡，是我放不下。我颓然倒在座上。鹤龄见此，也退下了。
“蒋琮，去告诉陆炳，好好安葬吴又可。”这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自那日以后，我与朱佑樘的关系便冷淡下来，每日也不再亲自送膳食去乾清宫，而朱佑樘也以政务繁忙为由不再来坤宁殿。
苏嬷嬷与沈琼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娘娘，御厨房新做了几样点心，要不要送去乾清宫给陛下尝尝。”沈琼莲小心翼翼地向我提议道。
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还是说：“好啊，那就辛苦琼莲送去乾清宫吧。”
沈琼莲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苏嬷嬷，继续说：“娘娘不亲自去吗？”
我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画笔，“不去了，我这黄鹤楼还没画好呢。”
直到沈琼莲拎着食盒走远，我才停下笔来，将眼前的画纸揉作一团。
树欲静而风不止。没多久御马监左少监郭镛就提出要为皇帝预选淑女。
听到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太皇太后，她斥责郭镛说“皇帝还在丧期，居然就提出这种陷皇帝于不忠不孝中的建议，实在该死。”，又赐了补品给我，嘱咐我要好好养好身体。
可是我与朱佑樘仿佛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我心结未解，而对于郭镛的建议，朱佑樘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虽然尊重太皇太后不同意丧期就选秀女补充后宫，但是同意了在服孝期满之后再选取两名女子为妃的建议。
我的继母金氏几次进宫与我商量此事，我都爱答不理。全世界都在为我操心，只有我一人不在意。
每日里，我只烹茶画画，其余事务一概不理。
可是这日，怀恩却突然到访，我以为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他是代皇帝宣召，赶忙出来相迎。
谁知，怀恩却说他是年老体弱，走得累了，路过坤宁殿来向我讨杯茶水。
“老奴自宣德初年入宫，到今天已经五十多年了，等先皇的万年吉地修好，老奴便去给先皇守灵。”
“公公入宫多年，皇上初登宝座，还要仰赖公公。”我不知怀恩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好说些官话。
怀恩依旧是一副慈爱的面容：“老奴入宫以来，服侍了几代主子，宣德皇帝的胡皇后，先帝的吴皇后，小人都有幸服侍过。”
“这两位都是废后？”我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了。
“是啊，胡娘娘生了两个公主，日子还好过些，后来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法师。可是吴皇后就可怜了，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后就被废了，退居西宫后还悄悄抚养过圣上呢，可惜万妃容不下她。”怀恩遗憾地说。
“吴皇后不是因病？”我问道。
“先皇曾命老奴前去查验，当时，老奴开棺查验的时候，一不留神看到棺木的上方有指甲抓过的痕迹，后来老奴又在吴氏的手指甲缝里找到了棺木的残屑。”怀恩说。
我手一抖，碗里的茶撒了出来。
怀恩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波澜：“这后宫有时候比前朝还要残酷。老奴的茶喝完了，叨扰娘娘，老奴告退。”
怀恩走了很久，我还坐在大殿的座上，直到沈琼莲进来给我换茶。
“他们为何唤你沈大姑啊？”我问。
“许是小人太过严肃了，下人们都惧怕小人。”沈琼莲说。
“其实你的严肃泼辣都是硬挺出来的，为的是让别人不轻易欺负了你去，对不对？”我说。
沈琼莲不答，却问：“娘娘也是这样，对不对？”
我笑了：“怀恩是苏嬷嬷请的吧。”
“是谁请的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大家都希望娘娘与陛下和和美美的才好。”沈琼莲微笑着答道。
“有道理，替我梳妆更衣吧。”我说。
沈琼莲惊喜道：“娘娘这是要去乾清宫找陛下？”
“去乾清宫，但是我要见另一个人。”我回道。
在晚朝时见到我，怀恩就显得镇定多了，照例问我是否要通报皇上，我摆摆手表示并不需要，怀恩就不再说什么，拿上食盒便离开了。
除了晚朝的大臣，内阁值房都需人值守，我进去时，谢迁正埋头起草一份奏折，直到我走到他面前才抬起头来。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谢迁躬身道。
我上下仔细打量了他，赞许道：“人人都夸谢大人“仪观俊伟”，我还想这跟我印象里的谢迁有些出入呢，可如今来看谢大人穿这身大红斗牛纹方补袍可真精神，怪不得京中显贵纷纷想把女儿嫁给你呢。”
谢迁脸红了：“臣有今日，多亏娘娘提拔。”
我见他戴着翼善冠，便问：“你的伤怎么样了，那日让你诈李东阳，实在不想让你受伤了。”
谢迁有点不好意思：“一点小伤，其实当日长宁伯并非想害我性命，只想警告一下微臣。娘娘，此事......”
“这事我已经查清楚了，害你的人我也料理了。此事长宁伯确有苦衷，如今你与长宁伯同在内阁，不要因为此事有了间隙才好。”我说。
谢迁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长宁伯是少有的出将入相之才，臣想他也是有苦衷的。”
我见他的奏疏还未合上，便拿起来好奇地拿起来。谢迁像是要阻止，可是还是缩回了手。
“伏闻，陛下因内侍进言，欲选妃嫔以充后宫。臣愚闻之，且骇且惧，以为陛下聪明神圣，岂宜有此举动，夫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今山陵之工未毕，谅阴之痛犹新，曩陛下以神器之重，万几之繁，勉遵遗诏，俯从吉典.......”我默默合上奏折，“这是为我上奏的？”
谢迁点点头。
“你才入内阁，还算不上正经内阁大臣，三位阁老都不发表意见，你又是何必。”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有些感动。
“正因为臣了解娘娘，了解诸位阁老，臣才上奏。臣与娘娘虽然相识不久，却始终觉得娘娘心里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才华与骄傲，若是皇上刚刚封后便广纳后宫，以娘娘的性子怕是不屑与之争斗。娘娘是国朝之母，皇上是国朝的君父，国母与君父不睦，又如何治我大明顽疾呢？”谢迁说。
“我还记得谢大人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做我大明朝的一位良医。大人现在还这么想吗？”
“臣，从未改变。”谢迁坚定地说。
“好，那就辛苦谢学士了。”我把奏折交还给他。
果然，在谢迁提出反对意见后，选淑女以备嫔妃之选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最终不了了之，可是我与朱佑樘的关系依旧没有很大改善。
